我走过一条五光十色的隧道,周围都是如泡沫般的霓虹,这条隧道我走过成百上千次,我知道在隧道的尽头,便是身体的彼岸,便是另一个世界,便是宇宙的本初。
我离开我的身体,看到丽娜和阿秋在我和老头儿身边,我的双脚像轻点着池塘的荷叶,我可以漂浮,但宁愿选择走路。我轻快地来到走廊,看到石芒和顾然的身影消失在尽头的楼梯间。我左右环顾,没有看见一个灵。
在“星体投射”的状态下,分辨人与灵并非难事。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反正一眼就能知道。一般来说,每次投射,我总会遇见灵,有的是可怜的迷途幽魂,有的是不愿归去的哀魄,有的则来者不善,随时都可能堕落化为恶灵。可就跟之前去找丽娜和石芒时一样,一个灵都看不到,这显然不正常。
我听到屋子里,鞠女士正在和丽娜交谈着。星体投射时听到的世间声音都很模糊,断断续续,仿佛梦里的交谈。“怎么回事……等着……接下来……609……老夏……恶鬼……姓罗的……”这些字眼片段般地传过来,我大致能猜出,是鞠女士正在向丽娜询问现在的情况。的确,短短半天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怪事,若不是大雨,外加鞠女士和宅男对我们的工作很有“兴趣”,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嚷嚷着要跑了。尤其是鞠女士,在被夏先生这么一掐之后,还能这么有精神。至于宅男,也不知这小伙子是灵感力实在低得离谱,还是楞得惊人,我都没觉察出他有一丝恐慌。
这时,我看到老头儿踉踉跄跄从609出来,显然,他还不太习惯这个状态。“册那,一点都不适宜。”老头儿抱怨道。
“你慢慢就习惯了,我们去610那儿看看。”我对老头说。
“我可不想习惯。”老头儿说着往窗口斜飘了半步,又猛地往下一沉,脚甚至穿过了地面,他又往上一提,整个身子也随之上浮了一点,他的样子就像个醉鬼。为了等老头儿,我放缓了脚步,走廊上的感应灯时而亮起,时而熄灭,当我们经过灯正下方时,灯丝会发出一声轻叹,忽的一闪。在星投状态时,所有光是灰色的,所有黑都更暗。当我们快到610门口时,身后传来了一个惊异的声音——
“啊呀,我怎么在这儿?”
我们回头一看,没想到,是鞠女士。我赶紧过去,朝609里面一望,鞠女士靠墙坐在地上,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而这边的鞠女士也看到了这一幕,显得更加惊惶。
“这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我怎么魂灵出窍了?是不是那个道士搞的?”
老头儿也过来一瞧,“册那,个哪能回事体?”
我想起石芒说过的鞠女士看见两个球、听到铁链以及她自己说的看到邱女士的话,便问她,“鞠女士,你说你看到两个球那次,是不是上床之后听到响动,又下床查看才看到的?”
鞠女士闻言吃了一惊,“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听到铁链和看到邱太太那次,是不是也是那样?”我继续问道。
“对啊,都是我上床之后,迷迷糊糊听到门外有声音,然后再去看到的。我从小就有‘阴阳眼’,这个我跟那个石警官说过的。”鞠女士回答。
“那你看完之后,还记得是怎么回床上去的吗?”我又问。
“记不太清了,好像就那么迷迷糊糊回去睡觉了,再来就是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了。”鞠女士皱着眉头回忆道。
老头儿不耐烦地问,“到底哪能桩事体啦?”
“我推测啊,鞠女士应该也是‘星体投射’者。”我说。
“啊?!”老头儿和鞠女士同时叫出了声。
“鞠女士一般是在进入睡眠状态后,产生不自觉的星体投射,所以她能在星投状态下,看见那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鞠女士你自称的‘阴阳眼’。但你的星投很不稳定,间歇性的,且无法自控。所以星投之后,你返回的记忆会变得非常模糊。”
鞠女士听了若有所思,没再说话,我继续说,“要不是这次你突然星投遇到我们,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个星体投射者。”
老头儿突然说,“那现在怎么办?”
鞠女士也问我,“是啊,我怎么回到自己身体里呢?”
老头儿说,“戆伐,老早哪能回去,现在也怎么回去咯?”
鞠女士烦躁而有些粗暴地回答,“刚刚李先生不是说了吗?我以前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
老头儿点了点头,“哦,也对,罘好意思。”
我对鞠女士说,“鞠女士,我教你个办法,你就走到自己身体边上,然后往身上倒。”
鞠女士依言,走到自己身边,经过丽娜和阿秋时,两人突然起身张望起来,宅男则毫无感觉,还奇怪地瞧着丽娜和阿秋。鞠女士问我们,“就从这儿,往我身上倒?要转个身吗?要对准伐?”
我不禁笑了笑,“不用,就像扑上去一样就行了。对了,鞠女士,等下醒过来后,尽量别让自己睡着。”
鞠女士点了点头,做出深呼吸的样子,然后身子向前一倾,靠墙的她瞬间睁开眼睛,一脸不敢相信。阿秋、丽娜急忙围过去,鞠女士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刚才的遭遇,宅男在一旁兴奋地听着。
“快点吧,浪费交关辰光了。”老头儿提醒我。
我觉得也是,但这也解开了一些疑惑。“她很可能是下一个目标,等下回去要跟丽娜和阿秋说一下,绝对不能让她星投,否则白送了。”说着,我和老头儿向610走去。
我们来到610门前,我试着伸手穿过大门,可失败了。一般来说,只要是没有附着灵力的空间和物体,星投状态都能随意穿透。
正当我准备去转动门把手时,离门不远的电梯门突然“蹭噶”地打开了。那老式电梯绿色的轿厢呈现在眼前,四周墙壁上都滴滴答答地漏着雨水,夏先生虚弱又焦躁地站在一个用念珠围成的圈中,轿厢的地上已经积起了小小的水潭。夏先生面容惨淡,他看到我们,就跌跌撞撞地走出电梯,问,“哎,你们来了啊?”
“你知道我们会来?”老头儿问。
“和尚呢?”我问夏先生。
“和尚?哦,你说那个光头小伙子是吧?他让我进电梯,呆在这个圈里,然后自己就进了610了。”夏先生说着。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老头儿继续问。
“我之前躺在床上休息,是啊,休息,阿邱总让我休息,我跟她说我不累,为什么要休息……”我想夏先生口中的“阿邱”应该是指邱太太,而不是那个“阿秋”。不过,看来夏先生的精神状况依旧不太稳定。“要我休息就休息,其实我想吃她炒的虾仁,以前总嫌她炒的不好吃,但现在吃不到了……”说到这儿,夏先生突然哭起来。
我和老头儿赶忙安慰,夏先生又接着说,“我躺在床上,就晕晕乎乎的,我觉得我睡着了,但好像又没有,那小伙子在那里,年纪跟我儿子差不多,他还不知道他妈没了,我要怎么跟儿子说这事啊,好好的一家,就没了,没了。”
夏先生东扯西扯,我担心星投的时间快到了,就只能打断夏先生,“您躺在床上,然后呢?”夏先生这才回过神来,“对,我躺着,看到阿邱就站在门口,我那一下开心啊。就叫她,老婆,你回来了啊。阿邱没睬我,转身就走。我就赶紧从床上起来,结果一回头看到自己还躺在床上,我想啊呀,这是怎么回事。后来我知道,是阿邱来勾我的魂了,要我跟她一起走。那我想,就一起走吧,我一个人活着也没啥意思。我就走到走廊上,结果找不到阿邱了。阿邱,阿邱,我叫她,没人睬我……”夏先生说到这儿又哭了起来。
“然后呢?”老头儿问。
夏先生抽抽噎噎了一小会儿,接着说:“然后,那个小伙子就出来了,想把我拉回去。可房门砰地关上了,他弄不开,就又拉着我到电梯门口,不知念了些什么,电梯就开了,又扯下一串念珠,围成了个圈,跟我说‘进去,等他们来’。然后我走进去,在电梯门关上前,看到他进了610。”
听完夏先生的讲述,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先把他送回去。于是,我给老头儿使了一个眼色,我们各拉住他的一只胳膊,就把他往609的方向拉。正在这时,我听到身后的610里发出转动门把手的声音,老头儿闻声也转过身,放下夏先生的胳膊,慢慢掏出了大十字架。
门开了,和尚从里面走出来,他关上门,看了我们一眼。和尚的表情是如此哀戚,他走到我跟前,带着一点哭音对我说,“李笠,我要回去。”
“怎么了?”我忙问和尚、
“小伙子,你找到我老婆没有?”夏先生问和尚。和尚看了夏先生一眼,欲言又止。恰在此时,我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铃鼓声,丽娜跳着舞从609出来,在七边厅里转圈。我对和尚说,“我们先回去,有话醒了再说。”于是,我们四人往609走去,我告诉夏先生怎么回肉身,和尚始终低着头走路,面部时而轻微抽搐。我想他一定在610里看到了什么,我必须让和尚保持稳定,他如果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那就麻烦了。
我们走向自己的身体,俯身而下。我走回了那条隧道,慢慢睁开眼睛。刚一醒来,我就听到了和尚的哭声。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做不下去了!”和尚的脸陷在双手之中,捂面而泣。阿秋、丽娜都围了过去,鞠女士和宅男则在一旁,一脸惊异,询问着夏先生,夏先生却说得云里雾里。我起身,看到身边老头儿的额上火苗又亮了,便喊了声,“阿秋,弄下老头儿。”
阿秋回头,赶紧过来,用桃木剑挑了火苗放回三盏莲花灯中,又念念有词,灭了灯盏。老头儿一个猛子坐起来,用力眨着眼睛。“哦哟,我不要再来一次了,和尚怎么了?”
和尚还在哭,丽娜在旁一个劲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马上就能回去了。”突然,丽娜回头叫我,“李笠,不好,快过来!”
我走过去,看见和尚的双手捂着脸,可从指缝间,溢出好几道血流。我用力掰开和尚的双手,所有人都吓的后退,从和尚的双眼中,流出了鲜血。
“血泪!”
上次见到和尚流血泪,还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回,他师兄虚色在身边,又是念经,又是作法,才止住了和尚的血泪。我问过他师兄,和尚这是怎么回事。他师兄告诉我,他这师弟,正气太足,一旦受邪道刺激过重,便流血泪。大悲之后,便是大怒。若不及时止住,就化身“明王”,除世上一切邪祟。也就是说,一旦进入“明王”状态,和尚就会无差别攻击,不管是恶灵、恶人还是恶犬,哪怕你有一定点邪念祟心,犯过半条清规戒律,他也不会管你是红尘中,还是空门里,格杀勿论。
我又问他师兄,那进入“明王”状态后,能不能恢复呢?我记得他师兄摇了摇头,就他所知,没办法,但师傅说过一句话,“至善亦有非,过正仍是劫,渡得忿怒去,还有一重天。”所以,他猜“明王”状态之后,师弟可能还有一种化身。
“怎么办,李笠?”阿秋在我身后问道。
我回过神来后,脱口而出,“跑!”
“跑?为啥跑?往哪跑?”丽娜问我。
这时,和尚眼中的血泪越流越多,他也逐渐进入了迷怔的状态,用两种声音交替着说话,另一个声音充满威严,不似和尚的声音柔弱死板,仿佛世间一切花言巧语都无法动摇其意志。
“灭不尽的邪祟!”
“我要回去!”
“如是我闻,群魔乱舞!”
“你们快跑!”
突然和尚站起身,用巨大的力气,把我们周围的人一把聚一起,并不断往外推。我也示意大家赶紧出门。我们边走边被推着,直到退出门外,和尚砰地关上了门,又在屋里念念有词,不知是想封住大门,还是想让自己镇静下来。丽娜还试着再去推门,却无丝不动。不一会儿,和尚便没动静了。
鞠女士和宅男大眼对小眼地瞧着彼此,夏先生还一个劲地问“我老婆呢”,阿秋、老头儿和丽娜争相向我询问和尚到底怎么回事,所有人在门外的七边厅里喧喧闹闹,乱成一团。直到610屋内的一阵敲门声传来,才让我们安静了下来。
“咚!咚!咚!”
三记沉重的敲门声后,隔了一小会儿,又是——
“咚!咚!咚!”
阿秋和丽娜走到三个住户身前,让他们向远处退一点,接着——
“咚!咚!咚!”
老头儿这时跨步向前,嘴里骂骂咧咧,“娘额,挑衅咯?”
我知道老头儿的意思,三组三次的敲门声,是对圣三位一体的嘲讽。我见老头儿一手举着大十字架,一手掏出装圣水的瓶子。这时,门打开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身上穿着件满是血污的衬衫,一手放在身后,一手无指的掌上,盛着一张和尚的经符。这应该就是我从DV里见过的罗磨。他在610门前,朝我们站着,托起经符,说:“什么玩意儿!”
话音刚落,经符在他的掌上须臾间化为灰烬。接着,另一只手慢慢从身后移出,只见他的手没入了被割下的邱太太的脑袋里,从颈部伸入颅腔,就像套在罗磨手上的一个头颅珠。邱太太遗留的表情是如此可怖,仿佛处于极度痛苦中,只需看一眼便觉得自己身在地狱。罗磨的笑声从他那无唇的嘴中发出,整个身体还在歇斯底里地抽搐。这时,我的背后传来两声叫喊,我回头一看,鞠女士晕了过去,宅男一把扶住,夏先生则崩溃地冲向罗磨。
可冲到半途,夏先生便停了下来,因为罗磨胸前的衬衫被两只伸出的人手撕开,这双手不大,但手指俱在,污黑肮脏。衬衫撕裂后,就像扯开的幕后,在罗磨只剩心脏的、空荡荡的胸腔里,蜷缩着一个人身牛头的怪物。那怪物仿佛完美嵌合在罗磨的身体中,头正对着无声跳动的心脏。怪物用嘴吮吸着一条从心脏连出的、耷拉着的血管,好像吸走了心跳的声音。
如果我没有猜错,它就是摩洛。
这时,那怪物转过头,似乎试图从胸腔里出来。罗磨紧张地低头,说,“主人,您还太虚弱,让我来,让我来。”说着,他抬起头,从他身上所有被挖开的“洞穴”中,涌出无数赤红的蛆虫,弯弯扭扭,铺天盖地,哗哗啦啦地向我们涌来。
阿秋见状喊了声,“殷蛆!”
我听阿秋说过这种红色的蛆,是千年老尸身上才会长的蛆虫,颜色越红越可怕。这种殷蛆自带灼烧属性,会在人身上烧出一个小洞,然后钻进去,产卵,再烧洞,再产卵,以此往复,直到将人掏空。它们以尸体为居所,却不食腐肉,独爱活物。
老头儿这时想上前拉走夏先生,但为时已晚,殷蛆如赤潮直接吞没了他。老头儿边退边向蛆潮泼洒圣水,又是“刺啦”一声,被浇到的蛆虫瞬间化为死灰。可蛆虫太多,圣水太少,根本无法阻挡。“走!”老头儿回头朝我们呼喊。
阿秋一把抱起倒在宅男肩上的鞠女士,我拉着宅男,丽娜跟在我们身后,就往走廊上退去。可蛆虫增长的速度越来越快,罗磨仿佛一个永不枯竭的蛆虫之源。他一边释放着蛆虫,一边优哉游哉地唱着歌:“the rhythm of night ,follow my heart,come in, come in, please just come in”。诡异的假音,没有任何凸起的脸孔,摩洛蜷缩在他的身体里,将心跳吸走,不竭的殷蛆就像冲进噩梦的血海,感应灯逐一熄灭,仿佛渐丧的生路。
就当我们快退到6-1七边厅时,蛆潮突然从走廊两侧包抄过来,一下就切断了我们的退路,我们被围在中间,无路可逃。阿秋把鞠女士放在地上,自己举着桃木剑,冲向身后的蛆潮,他指点剑尖,默念法咒,突然一群黄色的纸鹤从他的冲锋衣里飞了出来,全都扎进了殷蛆之中。每只纸鹤一入蛆潮,迅疾炸作花火,击碎一群殷蛆,好像一个个自杀式的微型炸弹。
然而,一轮的纸鹤攻击仅略微抵挡了蛆潮的侵袭,待到纸鹤牺牲殆尽,蛆潮瞬间淹过了阿秋的脚脖子。阿秋痛苦地尖叫并后退,丽娜赶紧上前,向他的腿上喷烟,殷蛆望烟而逃,当烟雾须臾散尽,阿秋的鞋袜全都不见,裤子也于脚脖处撕裂,脚面与腿上露出一个个虫眼,还有几只殷蛆在爬进爬出,看得我头皮发麻。丽娜赶紧又猛吸一口烟,朝阿秋的脚喷去,烟在虫眼里飘进飘出,仿佛一根系在脚上的绶带。这时,阿秋支持不住,摔倒在地,丽娜扶住她,往仅剩的空地移去。
我们已深陷绝境,我知道,是时候了,只能用那一招了。可我刚想伸手拍阿秋的后背,却看到老头忽然双膝下跪,将大十字架高举过头,然后开始祷告——
“主啊,看看这眼前的惨象吧。怎能让邪恶如此横行,我愿借您忠实的仆人,那击杀红龙的勇士,那大君里最高的统帅,那光的王子,米迦勒的力量,助我破除眼前的罪恶。”老头儿念诵完毕,大十字架燃起熊熊火光,老头儿周身也围绕起一重降临的光华,燃烧的十字架逐渐化作一杆长枪,老头儿举枪便向蛆潮刺去,枪尖所到之处,蛆虫无不成灰。就这样,老头儿逼向蛆潮,不断成灰的蛆虫仿佛退下的潮水,直到整个走廊干干净净,老头儿立抢站到了罗磨身前。
罗磨似乎气得发抖,比他更生气的,是他身体里的摩洛。摩洛凶狠地扒着罗磨的身体,从里头钻了出来,带出了许多粘液状的东西。摩洛的头只到罗磨的腰间,像个孩子。摩洛出来后,罗磨随即瘫倒在地,可怜兮兮地用手抓着摩洛的脚跟,“主人,主人,不要离开我,主人!”
摩洛不耐烦地一脚踹去,竟将罗磨的头颅踢掉了,罗磨的头撞在墙上,溅出一堆血与脑浆的混合物。罗磨随即没声了。
摩洛向老头儿走来,边走边咒骂着,声音如牛如孩童,“你的主子就是个骗子!小偷!夺走我的信徒,我的尊奉!”老头儿一步向前,挺枪直刺摩洛,摩洛却不闪不躲,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枪头,仿佛抓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摩洛的手也蒸腾起来,并发出无比低沉幽暗的咆哮。老头儿吃了一惊,想向后收回枪,却发现挣脱不了,摩洛咆哮着左手往边上一扯,老头儿的枪随即脱手,落到地上失去了火焰,变回了十字架。
还未等老头儿反应过来,摩洛右手直击老头儿的右膝,一下将之打得向内90度弯曲,我不仅听到了骨头折断的声音,还看到瞬间脱露的股骨。老头儿厉声惨叫,登时噗通倒地,我和丽娜见状奔上前去,可摩洛一把抓住老头儿的脖子,胳膊一甩,就把他朝我们这边掷了过来。老头儿横飞而来,我和丽娜又接又挡,三个人摔作一团。老头儿此时周身的光晕已经消失,躺在地上,毫无知觉。摩洛继续向我们逼近,我赶紧示意鞠女士和宅男先跑,可他们却跑过来帮我们一起拖躺在地上的老头儿和阿秋。摩洛已经越来越近,来不及了。
忽然,摩洛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我看到609的门飞了出来,紧接着——
和尚冲出来了。
说是和尚,不太确切,因为他眉毛倒挂,眼睛圆睁得几近崩裂,鼻孔里还呼哧呼哧地喷出白气。他双眼的血泪已经停止,脸上甚至没有血痕。但他的脸面和全身可见的皮肤都通红通红,好像一座烧着的锅炉。他青筋根根暴起,脚步沉重,轰隆轰隆,直朝着摩洛走来。
摩洛见状似乎有些吃惊,随即张开牛嘴,嗡嗡嗡飞出一群鸡蛋大小的马蜂,朝和尚掩了过去。和尚也不后退,也不伸手挥舞驱赶,而只是对着蜂群,深吸一口气,继而大吼一声——“唵嘛呢叭咪吽!”
最后一个“吽”字拖得又长又响,这几个字宛如一股气浪,不仅冲溃了蜂群,马蜂纷纷落下,又化作灰烬,还让我和别人都震得捂住了耳朵,一阵耳鸣。和尚吼完后,继续向摩洛逼近,几步就到了摩洛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和尚双手往下一搂,直接抓住摩洛举了起来,摩洛凌空四肢不停甩动,试图挣脱而不得。和尚则将摩洛举向窗前,准备将之扔出窗外。可正当和尚将摩洛扔出之时,摩洛又张开嘴巴,一条洁白如玉的纤纤手臂突然窜出,仿佛弱不禁风。可当那只手一把抓住和尚的脖子时,却顿时肌肉膨胀,瞬间成了一只无比健壮的魔手。摩洛往下直坠,喉咙里的手则把和尚也拖出了窗外,我们想上前抓住和尚的双脚,却来不及了。他们就这么消失在窗口,坠入瓢泼的雨幕之中。我冲到窗前望了一眼,雨太大,无法看得清楚。我便让阿秋在这里看住鞠女士、宅男和昏迷的老头儿,自己则和丽娜飞奔下楼。
外面依旧大雨如注,等到了楼下的地面,我们发现摩洛不知所踪,而和尚则——
碎了。
是的,碎了,如同一尊摔坏的瓷制佛像,碎成了无数大小不一的碎块。大雨让楼下的小区分作深深浅浅的湖泊,断断续续的河流,和尚的“碎片”就顺着这些湖与河,四散流去。丽娜趴在地上试图挽救这些碎片,一片一片捡过来、捞过来,但雨太大了,和尚又太“碎”了,根本无法集齐。我把手搭在丽娜的肩上,她看着我,我朝她摇了摇头,丽娜面面湿润,分不清是雨是泪,继而泄气地瘫坐在地上。
这时,我慢慢注意到,小区里一个人都没有,之前的警察、保安、门房,哪怕是外面马路上的汽车,一无所有。周遭除了雨声,静若死地。如果说外面没人是因为雨太大,那么摩洛和和尚从楼上摔下,还撞碎了许多玻璃,这么大动静,居然别的楼层的住户,一个也没探出脑袋看一眼,也没有人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
突然,从降下滂沱大雨的天空中,想起了一阵怪响,又像牛的叫声,又像防空警报,又像凄厉的哭喊,又像淫邪的大笑。这声音响彻天空,仍在持续。
我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6点06分。不知是眼花,还是雨水打在屏幕上的缘故,那个“0”也好像成了一个“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