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老早就看到了胡惟庸,他对胡没啥好感,也就没去搭理门外的杂事,独自回到了院子里。
茶壶里的水尚有余温,淡淡的热气袅袅升腾,老人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耳边就传来胡惟庸热情的喊声。
“刘老……哎呀,可算见到您老人家了,前些日子听说您身体抱恙,在下是寝食难安吶,只是这朝中事多您也知道……一直就没得空……”
嘴上说着,身子已来到了石桌前,屁股丝毫不见外地坐了下来,与刘伯温相对而坐,随行的小厮跟在身后,把精美的锦盒与玉坛轻轻放在了石桌上,识趣地离开了。
“咳咳”
老者放下手中的茶杯,瞥了他一眼:“不敢,老朽这身老骨头,怎么敢劳烦当朝丞相惦念……胡相位高权重,关心的自然也应该是国家大事。”
“诶,刘老此言差矣。我大明朝能有今日盛景,您老人家功不可没……想当年圣上南征北战,多亏了有您在身旁运筹帷幄,才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天下初定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又是您老骥伏枥忠心辅佐,这才有了如今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胡惟庸说的声情并茂,到后面竟然微微哽咽,坐在一旁的老者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听到胡的这番话,眉眼间才稍显缓和,微微侧过身看了他一眼。
只见胡已经眼圈泛红,长袖拂过,似乎在偷偷抹掉了一丝泪光?
人吶,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尤其是建立在事实依据上的奉承话,这些话刘伯温已经好多年没听过了。
伴君如伴虎,多年来他在朝堂上谨小慎微,朝堂下也尽力掩盖自己的锋芒,从不向人炫耀功绩……可惜的是,他已经这么小心翼翼还是没能躲过官场的明枪暗箭,知交好友接连出事令他闷闷不乐,久郁成疾之下病来如山倒,一向健朗的身子终究没能挡住外邪入侵……
正在抹泪的胡惟庸偷偷瞥了眼刘伯温,见他的面容似乎和缓了不少,于是趁热打铁,适时地说道:“刘老啊,您就是我们大明朝的擎天巨柱,您可千万不能倒下……这不,皇上一听说您病了,立刻让御医开了专治风寒的药物,还特意派我前来探望,足见您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啊~”
“难道皇上真的回心转意,开始顾念旧情了?……”刘伯温心底暗暗思躇着,一股浓郁的香味突然将他拉回了现实。
“刘老您闻闻,皇上知道您好酒,特意赏赐这瓶五十年的‘王浆酿’,这可是极品啊,啧啧!”胡惟庸拔开了玉塞,将精致的碧玉酒坛在刘伯温鼻前晃了晃,浓郁醇厚的酒香更加四溢。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胡惟庸今日态度如此诚恳,又是受皇上所托来此,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自己也不好太与他为难。
“咳咳。”刘伯温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神色恢复了正常,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笑意,“既然是皇上的赏赐,那我也不便推辞,胡相既然来了,就与我一同品尝这宫廷玉酿,也算老朽为你接风洗尘了。”
“承基,你去让厨房准备几样小菜,我和胡大人要在此小酌几杯。”
“是。”
一直站在远处月洞门旁的守侯的俊秀青年,听到刘伯温喊他,立马应了一声,旋即转身进入了内院。
这位青年名叫黄承基,是刘唯一的亲传弟子,别看他年纪不大,却已《易经》入门,颇具慧根。
厨房准备小菜尚需时间,老者早已迫不及待,端起了玉坛便要往茶杯里倒,在准备给胡惟庸也满上时,胡却伸手挡住了酒坛。
只见胡惟庸满是歉意地笑了笑,开口说道:“刘老,照说我今天应该与您不醉不休的,只是这‘王浆酿’您也知道,是用上好的蜂王浆发酵酿制而成,可晚辈无缘,今天早上启程之前,刚刚吃过小葱炖豆腐,与这蜂王浆犯冲,怕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刘伯温虽对中医药了解不多,但也听说过葱与蜂蜜犯冲的说法,在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中就有“生葱不可共蜜食之”的记载,倒确实不方便勉强于他。
正愣神间,胡惟庸已经端起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倒茶:“晚辈今晚还要连夜回去向皇上复命,有任务在身,更是不敢松懈大意,就让晚辈以茶代酒,祝您身体早日康复,生猛更胜从前。”
“好。”老者也不疑有他,举起了装满酒的杯子一饮而尽。
“好酒。”
杯酒下肚,瞬间感觉暖流入腑,流遍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畅。
自从离开京城后,他已经有三年没尝过这“王浆酿”的滋味了,酿酒的秘法为宫中独有,他虽垂涎这酒的醇香,却苦于无处可寻,平日里也只能喝喝寡淡的民间制酒来解馋了,如今佳酿入喉,简直是久旱逢甘霖,连之前病怏怏的身子都仿佛精神了点,忍不住又再喝了几杯……
坐在对面的胡惟庸也笑眯眯地陪了几杯,笑弯的眉角处流露出一丝兴奋,转瞬即逝。
“师傅,小菜做好了。”
黄承基从内院里端着个木盘走了出来,木盘上摆放着几碟美食,烩肚丝、油焖虾、姜蓉鸡、咸水鸭……简单却不失精致,用来下酒是再适合不过了。
在黄承基将小菜端上桌的一小会功夫,老人又闷了两杯进去,似乎还意犹未尽,黄忍不住开口劝道:“师傅少喝一点,您身子还没恢复好呢!”
“无妨。”刘伯温摆了摆手,哈哈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先喝了再说。”微醺的脸颊露出了难得的红晕。
“没错,刘老果然豁达,咱们接着喝。”胡惟庸在一旁怂恿着。
黄承基不便多言,静静退下了。
…………
月明星稀,皎洁的月光撒在清幽的院子里,依稀可以看到石桌上杯盘凌乱,酒宴已结束快两个时辰,胡惟庸并未留宿、告辞离去了,只剩下喝的醉醺醺的老者在徒弟的搀扶下,回到了内院的房间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