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亮和妞妞趴在角落里，一个在写作业，一个在画画。妞妞用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女人的形象，整体画面的观感有着浓郁的毕加索风格。
“哥哥你看，这是我妈妈。”妞妞立起自己的画作给小亮看。小亮嘿嘿的笑着，继而又不笑了，只是呆呆的看着。
“我妈妈可漂亮了，比你妈妈还漂亮，她有长长的头发像公主一样。”妞妞一边念叨着，一边给画像上的女人画出长长卷卷的线条。
“你还记得你妈妈吗？”小亮问。
“嗯！”妞妞点点头，但认真的想了想又摇摇头：“我们家有妈妈的照片，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那你见过她真人的样子吗？”
“这个……好像没有。”妞妞嘟起小嘴，努力在小脑袋里翻找着关于妈妈的记忆。
妞妞的妈妈在她还是个襁褓婴儿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么多年包子黄和妞妞相依为命，一起走了过最艰难的风风雨雨。妞妞没有母亲，但一点都不缺母爱。包子黄为她撑起的是有些看似完整的家庭尚且不能给予孩子的全部的爱。不过，这些对于一个4岁的小姑娘来说，她又能感受到多少呢？
“那你记得你爸爸吗？”妞妞忽然问小亮。
“我没有爸爸。”小亮脱口而出。以前每当别人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都会不假思索的这样回答。但是，自从妈妈和他讲述了他的身世后，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了。
“我爸爸可以给你做爸爸。”妞妞甜甜的笑着，她喜欢小亮做她的哥哥。
“那我妈妈就给你做妈妈。”小亮也笑着逗妞妞。可是妞妞却不买账，使劲的摇起小脑袋，叫着：“不要不要，徐阿姨不爱笑，我有点怕她。”
小亮愣了一下，本来想说他的妈妈其实是个好妈妈，但一转念又觉得妞妞说得对，两个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我妈妈不爱笑是因为她生活的很辛苦。”小亮忽然又严肃起来。想起妈妈说的话，小亮没了兴致。他怅然的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的心思也消散无踪。
他原以为是自己的爸爸离弃他们母女而去，在他的小脑袋里他常会想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做个有一天能保护妈妈的男子汉。可是没想到，原来他的爸爸比起抛妻弃子还要可恨可怕。那不是在学校的安全教育里才会讲到的坏人吗？那样的坏人居然会和自己有关系？
我是坏人的孩子是不是就是坏孩子？如果别人知道了会怎么看他？同学们会怎么议论他？妞妞是不是也会害怕嫌弃的躲避他？……小亮的脑瓜里有无数的小恶魔在上蹿下跳。
小亮红了眼眶，如果他不坚持着非要问妈妈这些就好了。
“小亮怎么了？饿了还是累了？”包子黄走了过来，给妞妞和小亮端过来两杯水。
“爸爸也给小亮哥哥做爸爸好不好？让哥哥住到咱们家，这样妞妞就有人天天陪着玩了。”妞妞抢先着说。
“小亮哥哥有自己的家，但他依然可以给你做哥哥啊！”包子黄温柔的对妞妞说。他同时看着小亮，发现这孩子蔫头耷脑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小亮怎么了？有什么事和包叔说说？”包子黄关切的问。
小亮摇摇头，他看着包子黄，感觉眼泪就要流下来了。“不早了包叔，我先回去了。”他忽然站起身来，把学习用品一股脑的扫进书包里，转身就走。
“哎——”包子黄一个不反应，小亮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还没吃饭呢！”包子黄紧喊一声起身就追，差不多追了有一个路口，他才气喘吁吁的追上小亮。
包子黄上气不接下气的拉住小亮，好半天才让自己缓过这口气来：“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手搭在小亮的肩膀上，弯着腰直视着小亮的眼睛。
小亮忽然就哭了出来，憋了好几天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了，扑在包子黄怀里哇哇地放声大哭。“包叔，我是个坏孩子！”小亮泣不成声。“其实我知道，妈妈不喜欢我，她从来不像你对妞妞那样和我亲，也不像我们同学的妈妈一样和他们说悄悄话，我现在知道，我是个坏孩子，是妈妈不想要的孩子！”
“这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的是什么啊！”包子黄搂紧小亮，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向着他俩投来奇怪的目光，但不过是一扫而过。这个世界稀奇古怪的故事到处都在上演，一个世界崩溃了，另一个世界悄然坚强。
包子黄拉着小亮走进路边的小店坐下来，诚恳又认真的对他说：“胡思乱想最是吵人的小鬼，你愿意把事情说出来，说给信得过的好朋友听，这些小鬼就会不打自散。我愿意做你的朋友，你能说给我听吗？”
小亮抽了抽鼻子，眼泪还在吧嗒吧嗒的掉。他想了想，又哭了起来：“我说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瞎说！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再说，让别人喜欢，在乎别人喜不喜欢是最没有价值的事情。你只管勇敢做自己就好，喜不喜欢有什么重要？！”
小亮似懂非懂的看着包子黄，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又似乎是在下定决心，终于他才缓缓的开口道——
“我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出了一次很严重的车祸，我姥姥和姥爷都死了，就剩下她被人救起，却又被坏人拐卖。他是被我爷爷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把她给了我爸爸做媳妇。我爸爸是个真正的坏人，每天把妈妈关在柴房里打骂，后来她生下了我，在我不到一岁的时候，有天村子里发生了煤气爆炸，我爸也被炸死了，她才趁乱抱着我跑了出来。这么多年我们不停的搬家，就是要躲避那个村子里的人。”
小亮说的断断续续，包子黄却听得心惊肉跳。从孩子嘴里用最直白最简单的语言却讲述出了最骇人听闻的故事。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想象，包子黄都知道徐雅宁经历了什么。
但，想象怎么会比的过现实？没有亲身经历过地狱的人，连对地狱的想象都带着理想的色彩。
“这都是你妈妈亲口告诉你的吗？”包子黄紧紧拉着小亮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对孩子表达自己的情绪。
“嗯，是我非要问的，我妈说坏人又来了，怕他和我说谎话骗我，所以才告诉我这些。”
“是那个雷浩宇吗？”小亮重重的点点头。
“这个世界有很多坏人，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坏事，”包子黄努力的组织着语言，尽管此刻这些话听起来是那样的平乏苍白：“但是，那不代表这个世界就是坏的，因为他们只是少数，他们不能代表我们大多数人。而你的父亲，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都不能代表你。你是不是个好孩子，将来是不是个好人，不是他，也不是任何人能决定的，只有你自己，你能分清楚善恶并选择去做一个好人，那你就是好孩子，你明白吗？”
有时候语言的力量多么强大啊，只言片语便能燃起人们心中熊熊的烈火；而有的时候却又是多么空洞无力，甚至虚伪狡诈，把你的真心层层的掩埋起来。
小亮懵懂的看着包子黄，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仿佛在想，怎么可能呢？你再怎么想做个好孩子，可在别人眼里都是坏人，还怎么可能做的下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