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家境殷实的人家晨起都会在府门口放开门炮仗。
炮竹声后,满地岁红,灿若云锦,满堂吉庆,以示辞旧迎新。然后按照礼制是要向长辈拜贺新年,领红包。雅沐一大早先去向帝后贺岁,出来之后到落霞殿太子殿下的母妃处。
这里甚是冷清,院子种着几株墨竹,还有其它不知名的植被,随侍的人只有那么三五人,更显得整个殿空落落的。
母妃这些年也甚少见人,雅沐未得见过,平日里请安行礼都是隔着屏风,闲聊几句家常话,便算了事。
今日雅沐依然是站在屏风外,诚心诚意的跪在蒲团上:“雅沐祝母妃平安喜乐,万事如意。”
“起来吧,你这孩子倒是实诚。”顿了顿,接着道:“说来你与太子成婚已近两载,咱娘俩儿也未曾见面,你可愿进来让我瞧瞧?”
雅沐未料到此种情况,愣了一瞬,心中窃喜道:“自是愿意的,只恐污了母妃的眼。”
只听里面一声轻笑:“你这孩子倒是会卖乖,进来吧。”
雅沐站起身,绕过屏风,就见一女子坐在高座上,大概是这些年吃斋念佛的缘故,一副温婉贤淑、不惹凡尘、与世无争的样子,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面容有些略显憔悴,眼周已见细纹,身上萦绕着谈谈的檀香与螺黛交织。
雅沐来不及诧异,母妃便示意她在身旁坐下。
“听说你自小便在庵苑长大,也曾习读过佛经,我想着这样的孩子知大度、懂包容,嫁给太子正好;今日见你如此形容,倒是觉得太子配不上你了。”苏贵人拍着她的手叹息着说道。
雅沐道:“母妃谬赞了,雅沐读佛经只为修身养性,只怕是耽误了殿下。”
苏贵人了然,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序,问道:“现在可还在礼佛?”
雅沐道:“每日早晚的功课不曾落下。”
苏贵人道:“如此甚好。”拿过一旁的糕点给她,接着说:“听宫中传闻,中秋那晚你曾吹过一首民谣牧羊曲,我小的时候也曾听过,久未听到很是怀念,听到宫中人议论时,还特意着人去打听来着。”
“母妃若是想听,雅沐倒是可以献丑吹奏一曲,就恐污了母妃的耳朵。”
苏贵人眼里精光一闪又瞬间暗淡,摆手道:“都说近乡情却,我已多年未听,此刻却是没了勇气。等我那日想听了,你再来给我吹吧。”
“好。”
“你我也算投缘,这个镯子就当母妃给你的见面礼了。”说着从手上褪下来一只翠玉镯子,周身晶莹剔透,白玉无瑕,一看就是价值连城之物,雅沐不敢收。
苏贵人不容她拒绝,直接套到她手上。
“娘娘,殿下来给您拜年了。”一宫女走进来禀报。
苏贵人颔首示意知道。
屏风外一少年缓步走来,跪下行礼:“儿臣祝母妃平安喜乐,事事顺心。”
“起来吧,难得你们有心。”伸手拿过婢女递来的红色的钱袋子,说:“沐儿,你拿去给太子吧。眼看这时辰也不早了,早些回府去吧。”
雅沐有些错愕,她以为母妃至少会与殿下会见上一面,那怕聊上几句呢,没成想就这样打发了,连忙起身:“是,雅沐告退。”走出屏风前回头看了一眼,母妃正望着屏风上的剪影,眼里分明是思念与不舍。
收回视线,走到殿下身边,双手递上钱袋子。
君亦然不曾想到她会在这里,看了她一眼,拿过其中一个钱袋子,便告退出去。
直到外面没影了,苏贵人这才收回视线。
身旁的婢女望她神情,试探道:“娘娘可是想殿下了?”见娘娘不说话,又劝慰道:“今日是大年初一,按礼制所有的皇子都会入宫拜年,咱们到御花园走走,说不定还能碰上呢。”
苏贵人苦笑,自己的儿子,哪有不想的理,只是……连忙压下所有的思绪,坚定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过一会儿,皇后那边该派人过来了。”
冉皇后每年的今日都会给各宫送素斋与屠苏酒,这些年来从未间断。
婢女听后,神色略显黯淡:“都怪奴婢人微言轻,帮不上娘娘的忙。”
“锦云,这些年若不是你在我身边,我也撑不到今日。我心里的苦你最清楚,陪伴我,开导我,帮我打掩护,这就是帮我最大的忙。”
锦云道:“这大概是老爷在天之灵保佑,冥冥之中把我派到小姐身边。娘娘也需放宽心,殿下那边还在追查,总有相认的一日的。“
“希望这一日不会太久。”过了好大一会儿,又叮嘱道:“等晚上人少些,你再去回话吧。务必小心些。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用隐瞒。”
锦云道:“奴婢知晓。”
这边,雅沐亦步亦趋的走在后面,殿下必然是有事要问,方才才会示意她跟着,见前面的人忽然停下,她便也远远的停下,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君亦然问:“母妃,可好?”
雅沐早已料到必定是为此事,听他此刻问起还是免不了有一丝心酸,自己的母妃还要询问旁人:“好,至少表面上是好的。”
君亦然见她手腕上玉镯,轻声道:“既然母妃喜欢你,以后得空便多去看看她。”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雅沐缓步而行,抚着手上玉镯,神思不定,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眼前而久久未曾回神。直到听见前方孩童缀泣声,这才发现自己走差了路。
孩童三四岁模样,身边并未跟着人。雅沐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低声询问:“怎么哭了?你是那个府里的?”
那小男孩眼泪巴巴的指着树上说:“帽子,摘花花……”
雅沐看向树上挂着的帽子:“你是说你用帽子砸树上的花,然后帽子挂在上面了?“
小男孩点头,泪眼婆娑的。
雅沐掂量了一下高度,周围又没有人,也没有趁手可用的木条。咬咬牙,把披风一解,如壮士断腕般决绝。已经好多年没有爬过树了,想不到还是能轻车熟路的往上攀。刚爬过第二高叉,底下传来惊呼:“言儿,你在看什么呢?”然后也顺着方向看去,见到正在爬树的太子妃,忙问:“雅沐,你做什么要爬树?”
来人正是夏紫云,雅沐道:“我上去取帽子。”
夏紫云往树顶上看,一个跳跃旋转,拿着帽子缓缓落下:“拿到了,你快下来吧。”
雅沐瞬间泪奔了,心道:你咋不早点来,这树白爬了。只能慢慢退下来,到一半时往下一跳,谁知衣裙钩住树枝,只听到布匹吱呀一声裂开的声音。雅沐当即有些傻眼了,立马拉起撕裂的衣角查看,还好只是钩破一点,心里大松一口气,无所谓的拍拍衣服上的树屑。
紫云连忙捡起一旁的披风,问长问短:“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雅沐接过披风围上:“没伤到,就是衣服钩破一点。”见她还是不放心:“真没伤着,你看。”说完还特意跳几下。
“对了,这孩子是谁家的?”
紫云见她当真没事,这才放下心:“我家的长子莫言。言儿,快唤婶娘。”孩子软软糯糯的,声音也是轻轻甜甜。
紫云帮他把帽子戴好御寒:“言儿,你怎么把帽子给仍树上去了?一下子没留意你就跑丢了。”
莫言乃是轩王侧妃留下的孩子,还未周岁人就病故了。紫云过府后便养在自己身边,视若己出。小孩子听闻,奶声奶气的说:“摘花花给妹妹。”
紫云入府第二年生下一女名唤司语,现今未足岁,听到孩子话语,很是欣慰:“以后要做什么先告诉老娘,老娘帮你弄。还有,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怎么能哭哭啼啼的。”说完拿出手帕很是嫌弃的帮他把脸上的泪痕擦去。
紫云不愧为将门之女,为人豪爽又洒脱不羁,连教育孩子的方式都这么与众不同,不娇宠,不放纵,张弛有度,堪称嫡母之典范。雅沐很是佩服。
“雅沐,你是要去哪儿?”
“准备回府。”见她目光怪异,连忙解释:“不小心走差了道。”
“怎么总是一个人?难道太子殿下连丫鬟都不肯给你配?”紫云气愤道。
雅沐道:“与他无关,我自己一人习惯了。身边跟着人总归不自在。”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紫云也不能说太多,便道:“总归莫要亏了自己便好。还有,你可是堂堂太子妃,哪有太子妃光天化日之下撸起袖角爬树的,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雅沐被说的俏脸微红,拉着紫云的袖子来回轻摇,又对她挤眉弄眼轻声乞求:“给点面子,别在小孩子面前训我嘛。”
紫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好好好,难得你太子妃还知道要面子。”然后两人牵着莫言的小手往宫门行去。临分开之际,雅沐还给俩小孩发了压岁钱。
大年初二开始,访亲会友,各种拜帖请柬邀约。
雅沐自认为没什么亲朋好友要拜访的,只是,虽然她自个从不把自个当成太子妃,可是她的身份在外人眼中还是存在的,一般的府邸不敢邀请她。所以,送到府里的请帖都由陈管家斟酌安排,自己像个牵线木偶似的,需要她出面的她就到个场,用不着的时候,便自己在府里捣鼓一些吃食。
怪爷爷那边药丸已经初有成果,尚需寻一味短缺的药材便可以研制。这段时间里,隔三岔五的便来教她医术,用怪爷爷的话说,就是不能埋没我的长处。从‘望‘、’闻‘、’问‘、’切‘,到人体穴位再到针灸,还特意给她打造一份练习用的针,尺寸比正常的略短些,便于上手跟携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