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定胜提前来到了雇主留下的地址,于晚上九点五十八分。
雇主家住在高档公寓的顶层,并且整层楼,只有老人家一位住户。
门没关,微微敞开。
他收回想敲门的手,推门而入,先小心翼翼地试问了句,有人在吗。
客厅连蜡烛都没点,颇有种古老森严感。
他顺手帮了一把,收好火柴后,小心翼翼地走动,顺便熟悉下环境。
而墙边桌柜上的两幅相框,很快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居左的是张是全家福,居右的好像是张情侣合照。相机还未于这世界发明,但总有人拥有着制作照片的器术和能力。
前者一丝不染,而后者密布灰尘。
齐定胜下意识地想帮忙擦拭,并一睹全貌。
沙哑如黑烟的声音却正好从后方传来:
“你平时都是这样的?喜欢对别人家的照片动手动脚?”
齐定胜仓惶回头,然后低下几寸视线。
和唐雪聪描述得差不多。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脆弱老人,正对着他,背对着卧室房门。
这很失礼,但齐定胜真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见了具活着的尸体。
老人全身上下好似没有一丝肌肉,老皱的皮,艰难包裹着细瘦的骨。
他还算得上英气。
长长的白发垂落下来,死潭般的双眼,若隐若现。
但没有丝毫活力。
除了眼神,他双腿瘦得像枯枝,双手也细得形同利爪。
吊于胸前的铁牌,说明他曾是一名士兵,捕兽除魔过。
“……齐定胜。”少年连忙微鞠躬,赶快示好。
“霍不悔。”老人点头回应,眼里仍有点敌意。
齐定胜想缓解这份尴尬,故寒暄:“您……吃过晚饭吗?”
老人没搭理他。
他也就只能自顾自地往下说,笑着耸耸肩:“我厨艺还可以。”
语毕,齐定胜像逃离,又像想要呼吸新鲜空气般,直奔储物柜。
老人则盯着他的背影,落话:“我先洗澡。”
齐定胜刚拉开柜子,手上动作骤停。
他扭过头,笑笑提议:“我可以帮你搓背……”
“别碰我。”霍不悔却冷漠留下这句,随后,自顾自地去往浴室。
齐定胜因而顿在原地,有些傻眼。唐雪聪没说过雇主有着严重的洁癖啊?
Nmdwsm,话都不说全?
半小时后,老人洗完,齐定胜也正好关上炉火。
面对满桌佳肴,老人的第一句话竟是:“你先全尝一遍。”不知为何,他格外警惕。
齐定胜本来还搓着手,挺期待,现在讪笑骤凝,虽被搅了心情,但还是照做。
健康、无毒、无害。确认无误后,霍不悔这才放心用餐。
可他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喝个粥,勺子都拿不稳。
齐定胜好心请示:“要不我帮……”
可他话还没说完,便被老人一口回绝:“我自己来。”
少年无奈,而没多久,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
霍不悔没端稳碗,粥洒了,大腿,手臂,都被烫得赤红。
齐定胜连忙抽出手帕,龙精虎猛地擦拭。
而他前脚打扫干净,老人后脚也从诧异中回过神,略迷茫地问:“…是我老了吗……?”
这回,齐定胜回答得十分肯定:
“人总会老的。”
吃完,收拾完,霍不悔准备休息。夜深人静。
齐定胜跟着进到卧室,还顺手拎了把椅子,在床旁一坐,贴身守候,形影不离。
老人已经盖好了被子,但他一直睁着眼,忧郁地望了好久天花板,随后,才转过头来问:
“现在才是保镖的工作,对么?”
“嗯。”齐定胜无法否认,转动着手腕,手背上,一只红色眼睛的刻印,清楚可见。
“可在此之前你更像个保姆。”
齐定胜浅笑着呼呼气,随后,耸耸肩说:“因为我没办法坐视不管啊。”
他看了看老人的眼睛,解释时,眼神略局促:“你懂的,每一个老人……难免都有很多不便嘛。”
彼此道完晚安后,他继而按住大腿,指头朝内,端坐着启用了那份路上偷来的能力:“侦察”。
其瞳孔也随之变化为机械眼般的红色。
下一秒,以卧室为中心,无形的领域开始迅速扩张,笼罩了方圆百米的一切。他平静地闭着眼,却能敏锐捕捉到范围里的任何动静。
这就像开了有距离限制的透视,虽不能远程打击,但一定能预防危险。
而就像狙击手难免会忽略后背一样,这道器术也不是没有缺陷。
一是容易不经意地窥视到他人隐私,二是开启后,使用者反而感受不到自身周围的动静,侦察会调走他的全部精力和注意力。
不然齐定胜肯定还会和老人多聊几句的。
因为霍不悔并未入眠,正把玩着手里一道沙漏。
于沙漏里流动着的,并非细沙,而是沙黄色的稀薄浓液。
“命算”,老人的器术名。液体颜色,说明他种族为人,而液体体积稀少,则说明他剩余时间不多,他已命不久矣。
浓液稀薄,正一点点滴落,而沙漏的下半端本应将其接住,却好似一个无底洞,怎么都装填不了。
而估算得没错的话,他只剩下还不到三天的时间了。霍不悔的眼神略显疲累。
随后,他死气沉沉地将沙漏塞回枕头底下,后者也在脱离他手心后,迅速变回正常样貌。
海量的遗憾,继而从他眼底涌出。
他望着空白的天花板,眼神憔悴。
他似在回忆往事种种,有悲,自然也有喜。
像是想到了什么欣慰事,他眼里逐渐有了高光。
而那正是少年在“巡逻”前,对他说的那番真心话。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这也令他转而换上了笑意,如此感慨。
与此同时,齐定胜也在侦察到晚街上的一个哭诉酒鬼时,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白天和唐雪聪进行的,那最后一段对话。
齐定胜总要了解雇主的,职业素养使然。
“那个老头……是个什么样的人?”
唐雪聪瞪了他一眼,而后深深地叹气:“不好说。”
“不好说?”
“就感觉他……”唐雪聪抬头想了想,解答,“对很多人很多事,都充满了遗憾吧?”
评价之深刻,齐定胜一直记到现在。
他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当保镖最重要的为何物,一是寸步不离;
二是时刻保持清醒。
赶来以前,他就用银行发的奖金,特地从药店买了颗提神丸。
“将三天以内的所有倦意及困意,全部打包延后到三天以后”,这样的药效。
委托早已开始,从他进门,再被老人批评的那一刻起。
距离结束、完成,一波恰饱,还有两天半。
而距离霍不悔死去,也只剩下两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