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安坐在火堆旁，手里把玩着一棵杂草，脑海里偶尔会闪起一些有些模糊的记忆。
围绕他身边的是几个护卫家丁，个个身强体健，一路长途劳顿，身上难免有些汗味。
这对赵十安来说，却是难得有几分亲近之感。
当年他随父亲行军，军营里也是这个味道。
几个汉子都心知这年轻人是大管家的贵客，所以显得客客气气，目光和善。只是也并未主动聊些什么。倒是自己几个兄弟说着说着就说到女人身上了。
男人嘛，无可厚非。
这里离小姐的火堆有些远，一些荤话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
说张三新取的媳妇，腚大，是个好生养的。
说王麻子一发月钱就跑去怡红院快活去了，羡慕是羡慕，可那有辛苦攒着取媳妇儿强。
…………
听着这些碎碎念念，赵十安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时一阵咒骂声传了过来。
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汉子，骑着马巡视着帐篷和马车，遇见马车没遮盖严实的，帐篷的铆桩打得不够深的，都会骂人。
这汉子叫王同，是这支商队的队长。
“吴老二！你特娘长那么大个子，原来是中干的货？这木桩都打不紧，夜里要是被吹翻了帐篷，你也不怕凉着蛋！？”
“孙大山！你那辆马车后面的袋子都漏了出来，要是打湿了货，赔了钱，我让你也露出屁股当那兔儿爷，哭着也得给老子挣回来！”
“……”
每一辆马车，每一顶帐篷，都有对应的人员负责，对号骂人，错不了。
每一被点名挨骂的护卫，只得尴尬的从新检查，引得一个个汉子调笑不已。
周虹听着这些护卫的调笑，脸上非但没有不快与尴尬，反而有些笑意。
若不是向往这种江湖生活，作为周府千金，哪里需要亲自押送货物。
十八岁的姑娘，不爱女红，偏爱刀马。
晚饭是条子肉，一大碗白米饭上面浇上肉汁，在盖上两片筷子长的油汪汪的条子肉，让人忍不住胃口大开。
赵十安瞥了一眼，大家吃得都是一样的，连那周家小姐都不例外。
这个发现让赵十安对这周府的印象有些改观，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判断。
与那些狼吞虎咽的家丁护卫不同，赵十安吃得极细极认真，吃完过后的碗里连一粒米，一丁点汤汁都没剩下。
这让几个吃得同样很干净的糙汉子，对这个年轻人有些刮目相看，看来也是个苦过来的人。
吃过饭没多久，便开始起风了。
王同走过来，对着赵十安抱了抱拳，说道：“小兄弟，今夜恐怕有雨，我们家小姐得回马车休息，就委屈小兄弟去睡我的帐篷了。”
赵十安自无不可，连忙道：“哪里哪里，我一路风餐露宿，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已经是万幸，倒是晚上偶尔会打呼噜，还请队长见谅。”
王同拍了拍赵十安的肩膀，哈哈笑道：“这才是真性情嘛，不过我今晚要巡夜，就委屈小兄弟独守空房啦！”
边上的人闻言，又一阵哄笑。
赵十安也不觉得尴尬，问道：“这南青国海清河晏，难道还有毛贼强盗不成？”
王同解释道：“这强盗山贼倒是很少，主要是那些被灭国之后，心有不甘的贱民，喜欢做些螳臂当车的事情，不安生得很，尤其在这永阳国旧地，否则又哪里需要带上这么多人。
咱南青国在王爷的治理下，减税惠民，分田分地，更是开运河兴水利，数国旧民一视同仁，只要不是那日上三杆还不起床的懒汉，过的再差，至少衣食没有问题。如此大好的世道，偏偏有些旧国旧人，绕不过弯来。”
原来现在的南青国，百姓只认恭亲王，不识天子堂。
“原来如此。”赵十安有些感慨，随后道：“我白日睡得比较多，不如今晚也陪队长守上一夜，也感受感受着类似军营的生活，不然这一天天的吃白食，心里不得劲。”
王同自无不可，答应道：“那好，你跟着我。”
不跟着也不放心。
这也是赵十安为何说跟着他的原因。
跟着这位王队长四周转了一圈，赵十安笃定眼前这个面黑短须的中年汉子一定是军伍出身。
营地的选址、驻扎方位，水源、风口、水渠、茅厕、巡视、明哨暗哨、火源等等等等，种种细节在赵十安这个打小生活在军营里的人眼里，也挑不出丝毫毛病。
这一百来号人，完全就是一支训练有数的军队。
“王队长，你是军伍出身吧？”
汉子笑得憨厚，道：“什么队长不队长的，我比你也大不了一轮，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声王哥。”
他望着南面有些感慨，“我的确是军伍出生，只可惜没能参加咱南青国最后一场灭永阳国的定鼎之战。至于后来，那就是打小没娘，说起来话长了，都是些腌臜事，不提也罢。免得坏了你对沙场热血的想象。”
王同不愿多谈，赵十安也并不强求，他很想了解了解，旁人是如何看待那场“虎候祸乱”的，尤其是王同这么一个退伍军人。
按理说，王同三十多岁，正值壮年，从这安营扎寨与为人处事中可管中窥豹，若身在军伍，混得再怎么差，一个伍长是跑不掉的。那为何偏偏要退伍，听口气，还是十分无奈与落寞。那他会不会是一个被自己灭门之祸殃及的池鱼？
这些事情，赵十安不着急，也急不来，来日方才。
啪！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亮如白昼。
王同递给赵十安一把油纸伞，自己则早就披戴好了蓑衣斗笠。
雨点落下，由小变大，越发密集，大有倾盆之势。
远处的火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忽明忽暗。
“小姐今晚又睡不着觉了。”王同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赵十安有些不解。
王同解释道：“咱们小姐性子刁蛮，被老爷都宠上天了，一个姑娘家家偏喜欢舞刀弄枪，尤其喜欢书上写的江湖义气，这秀水城的富家公子被她欺负了个遍。可对咱们这些糙汉子却好得很，于是这刁蛮也就变成了可爱了，在心里都愿意把她当妹子看待。可就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妮子，怕打雷。”
赵十安笑了笑，倒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王同指了指边上不远的帐篷，“我得去马车哪儿守着小姐，贴身丫鬟不在，我怕她睡不着觉，小兄弟你要是困了，就去帐篷对付对付。”
王同说完就走了。
赵十安撑着伞在原地望着王同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