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月亮桥
第2节
我在原地呆立了半晌。下了月亮桥,在花台边坐下。我琢磨着雪的话,她定是觉得我喜欢阿海的,我唆着卤粉,深思着。胜记的卤粉失了往日的美味,月亮桥的景色却很宜人。满天的星斗下,白色的月亮桥在景灯衬托下,使人疑心自己真的置身于广寒宫里。只是那从天梯下来的一对对的情侣,他们那浓郁的时尚穿着,惊醒了我的神仙梦。这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树影隐隐绰绰,空气中不时伴风送来合欢花的清香。
我漫着步,眼睛不受管控地偷瞄身边过往的情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因为身高的原因,我经常性地被莫名冒出的顽童追逐着喊“矮子”,随同身体一起生长的自卑,怎么会奢望有人疼爱?那被牵手的想象也只敢在梦中放肆。
我被手机的振动拉回了现实。
“姐,我在桥右边的胖子河鱼馆里先吃点饭。”阿海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雪在电话里告诉了他我的号码了吧,她还说了些什么?那么我还能象从前一样面对他吗?阿海是否洞察了雪的心事呢?他是否很受伤呢?我该怎么样与他说话呢?500步的路程很短,当我到了河鱼馆前面的时候,我的心还忐忑着。
阿海一人坐在店外的小桌子边,桌上还未上菜,但已放了二瓶啤酒。阿海右手握着酒瓶往嘴里猛灌一口,然后将啤酒底压着自己的右大腿。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双浓眉下的眼睛就那么定在远处。
“让你久等了”,胖胖的老板端着二份菜过来说,阿海只对老板点下头,他将啤酒放在桌上,准备吃饭。阿海肯定饿坏了。他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饭,将小鱼籽及青菜的一半倒入饭碗中一搅就呼拉着吃将起来。
“很饿吗?”我在他快吃完时方挪过去坐下。
“呵呵,我吃相吓人吗?姐。”他收敛了严肃,对我吐吐舌头笑了。
阿海喊我姐,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才这般尊称的,可由于我个子矮小,他行动上倒视我为妹,他有次对雪说:“不知什么缘故,我感觉上华姐就是我的小妹妹,特别需要我去保护的小妹妹。”雪当时纠正他说:“可是事实上我们都是姐,你是我们疼爱的弟弟啊。”
年纪上阿海比雪小,雪没有说具体数字,我也没有细问,只是他那古铜色的皮肤,深沉且有点沧桑的神态,稳妥的办事能力,让人感觉到他就是我们的大哥。
“不”。偷窥被人逮到,我有点难为情,更加不知如何开口。
“姐,我真饿了,今天公司清理库存,我搬了一天的东西,得补充体力。”他说完就喊服务员给我送矿泉水,但被我拒绝了,我说我就喝餐馆的茶水挺好的。
“姐,雪儿说你想找人说说话。”他边给我倒茶边说。
“啊?”我心里揣测着阿海对雪新恋的认知。
“姐,雪儿没有空。”他说着停顿了几秒,呷了口啤酒,望着月亮桥继续说:“她正在为终身幸福而战。”
想来雪对他是坦然的,只是从他对雪的称呼上,从他听从雪的安排上感觉得到,他是全心全意地爱着雪的。我望着眼前这刚毅汉子脸上的不舍及隐忍,心里不忍,想转开他的注意力,于是无缘由地说起了自己。
我是从小时候的自卑说起的。也许是我自嘲调侃的语调颇具吸引力,或者是故事本身的悲摧力,他一脸沉重地转向了我。我说得较详尽的是相亲百相。我弄不明白,这些男人是怎么看待婚姻的。
“与女人结婚的目的是什么呢?身体需要吗?香火延续吗?”当我说到一个男人对我动手动脚,而且无耻地说想与我睡觉,想验证我的生育能力时,那种被污辱被蔑视被愚弄的愤怒仍然无法平熄,以至于我质问起阿海来。
“姐,你不要生气”阿海搓着手一时不知道怎么安慰。
“你不敢说了?”我冷哼一声。
阿海皱着眉端着酒杯闻了又闻,最后他一饮而尽置下了空杯。他说:“姐,你先不要生气嘛。”
“怎么说呢?”他字斟句酌地慢了下来,“男人都具备原始的本能,只是作为人,应该有理性,什么事情不该做,这是做人起码应该明的理。”
“可我的命偏这么差,遇到些什么人啊?”我想着那张张恶心的脸孔,有种宿命的无助感。
阿海又给自己倒了杯酒,又干了,这时候老板家那闩着铁链的大黄狗突然吠起来,阿海就势说道:“姐,你运气是差点点,遇到这些不通人事的狗,被咬了只能自认倒霉,得赶紧走开,如果我们还想着去与牲蓄理论,那就太傻了!”
“可是他们不是狗,是人唉,怎么会这么无耻下流?我就是想不通嘛。”真的,我就是弄不明白,他们也结过婚了,也为人父母了,这礼义廉耻最起码应该有,怎么会对我这么做呢?是因为我矮小丑陋的外表激起他们欺凌的兽性吗?我忍不住又对阿海嚷嚷起来,点点滴滴的不痛快冲上脑顶。
“姐,不要去纠缠那些烂人烂事,好吗?”他轻轻地拍了拍我因激动而在桌上不停绞动的双手。
“你说得容易啊,你没有经历过,你怎么明白个中滋味?这老天就是不公的,这般待我,我....有时候真的不想活了,我活着做...什么?受尽了欺负,出尽了洋相,我不要这样的命.....’’我说得激动处,扒在桌上抽泣起来。
“唉,人生啊,真他妈地苦啊,姐,我经历的更多啊。”我听到阿海重重地放下酒杯,听到他重重地叹气,我想着自己应该安抚阿海的,怎么还如此失态了。我渐渐地收敛好情绪,但还不敢起身抬头。
“其他的以后再告诉你,说你想知道的吧?”他拍拍我的头。我不敢动,竖起耳朵听着。
“想不想听我剖析自己对雪儿的感情呢?”闻听此言我忽拉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不敢眨地紧盯着阿海。
“好奇会害死猫的。”阿海咧嘴苦笑。
“我不管,说话要算话。”我不想错失良机。
“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而已。”阿海见酒瓶见底,招呼老板结账。
“你就要回去了啊?”我见他起身,着急问道。
“你要早回去吗?雪儿交待了,我听你指挥。”
“我们边说话边走路回家,好不?”我急于听阿海的心事,就这么建议着。
“行”。阿海双手插着工作服的裤兜,跟着我放慢脚步。
“阿海,你很爱雪吗?”我直奔主题。
“姐你也会八婆啊。哪有什么爱不爱的。”阿海不接话茬。
“雪爱你吗?”我只得另换话题。
“雪儿吗,你不是她最好的闺蜜吗,你应该比我懂她啊?”他将球又传了过来。
“唉,男儿重承诺哟,你不是答应雪好好地陪我吗?”我不甘心,死磕着,走到桥下的月台边,赖着不走。
阿海也坐到月台边,他默然地望着月亮桥。已经过了十点了,没有人影的月亮桥格外的寂寥,合欢花的清香还是那么好闻,但摇曳的树影如鬼怪般有点骇人,我瞧瞧身边如雕像般的人体,不由得叹口气起身道:“不说就不说吗,我们回家吧。”
被我拉起身的阿海笑了笑,说:“姐,你的好奇心真重,我今晚不说,你会不会睡不着觉?”
“会。”我瞪他一眼,懒得多说。
“好吧,我怕了你,我说,行吧,我的姐。”
阿海一边走一边说,听他那低沉的语调看这静谧的夜景下衬托出的伟岸身形是真正地享受。
“雪儿真的很美,初识她是因为她那漂亮的外貌,与她接触下来,就知道她还那么善良、厚道。他善待老人、小孩,没有其他美女那目空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感觉。你知道吗,认识雪儿前,我一直很自卑,我觉得自己就是被你们瞧不起的乡里人,是雪儿让我对城市有了亲近之感。雪儿待我似家里人,她从不在我面前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她将她最好的闺蜜,姐,就是你,介绍给我,我们一起相处,你开心吗?”
我看着阿海那闪闪发光的眸子,认真地点点头。
“你知道吗?我只是个初中生,一个农村没有出息的娃,可是心地善良的雪儿却这般厚待我,她说我就象她的亲弟弟,所以她希望我上进,所以她希望我不要浪费大好年华。雪儿说:阿海,你上班也可以学到东西的,学实际操作,可是你文化程度太低了,你必须得学,你报自考吧,你不要畏难,姐虽然没有上一流的大学,但辅导你应该没有问题。”
“你不是自己想到自考的啊?”我有点吃惊地问道,雪儿从未告诉我这些的。
“是的,第一次报名也是雪儿陪我去的,我的辅导书籍也是雪儿张罗买好的,你不知道,我的学历终究是太低了,所以雪儿辅导我很吃力,雪儿浪费太多时间,刚自学的初期,她每周至少陪我四晚。”
“你们在哪儿学?”我忍不住问道,心里寻思着这是口无遮拦的雪吗?她竟然只字未提这事,她是这般实心实意地爱护着阿海啊。
“呵呵,在我的宿舍。你不知道吧,我们男人的宿舍很脏很乱,可是雪儿从未嫌弃过。我甚至都忘记给她烧水喝,她每回说得口干舌燥的,都感动我师傅了。”
“你师傅?你们学习他在旁边听?”我有点糊涂了,怎么又扯上了个师傅。
阿海向我眨眨眼,咧嘴乐了。“是的,我师傅,哈哈,当时他只是个室友,与我同住一间宿舍而已。他是我们单位的唯一大学生,所以不大答理我们这些大老粗。可是雪儿让他感动了,他也喜欢我这股好学劲,所以后来他主动接过雪儿的担子,辅导我的学习。现在他还带着我搞管理,真正的师傅啦,我因着雪儿,又多了位贵人相助,我这师傅啊.....。”
“你真当雪儿是你亲姐吗?你真的不爱雪儿吗?”我对阿海的师傅不感冒,我打断他的话将话引到正题。
阿海在召水路口停住脚步,他扶着栅栏,回头眺望着远处的月亮桥半晌不答。过了好会儿,他才开口,可是他似乎并不是对我说着话:“我不是草木啊,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我好想自己不是乡下娃,我希望自己是高富帅,这样我可以让我的雪儿自由地买,她穿得起最漂亮的衣服,化得起最美丽的妆,过得起自己想要的任性生活。”
我屏声静气地听着,黑夜多安静啊,没有人会打扰阿海的思绪。
“可这种想象只是美梦,只能是偶尔做做,我不能仍由自己深陷其中,这样对不起雪儿的真诚相待,枉费她的心血,所以我还得脚踏实地的生活,所以我必须支持雪儿追求,我更不能成为她的拌脚石”。他似清醒过来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门,然后突然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我一时没反映过来,只得气喘喘地追上他说:“阿海,你慢点好不?”
余下的路我俩都静默中,阿海应该在想雪吧,我也是在想雪的,想着雪为什么要用咋呼大咧掩饰自己的真诚、善良,想着不俗的雪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有钱人?我还想象着雪陪阿海夜读的情景,想象着阿海将雪拢在怀里的情景。阿海的胸廓很宽,阿海的手掌也很大,我偷瞄下旁边大步走着的阿海,想象着雪被拢着被牵着的幸福滋味,心里满满地是惆怅。
“呀,我忘记正事了。”到了我家楼下,预备转身离去的阿海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突然说道。
“啥?”沉醉在心事中的我被阿海唤醒,有点搞不清砣。
“姐,雪儿说你心情不好,得出去走走,她说她陪你去我的家乡转二天。”
“啊?我们三人?”这善良的雪儿给我安排了多少个节目啊,我心里嘀咕着。
“是的,明天早晨6.30在虹桥天桥会面。你早点睡吧。”阿海说完就大踏步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