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上回宋志顺听到报警锣声,便向外跑去,许多青壮早已随手操起木棒、锄头、柴刀、斧子等,蜂拥而出。
龙德彪也听到报警锣声,联想到雪峰山之事,以为又来了敌人。他一把扯住宋志顺,阻止他外出,大声道:“今日来的宋家护院听好了,留几个保护几位少爷,其余人等且随我出去御敌!”
龙德彪带人紧随村民来到村口,恰好遇到四个负责巡夜的村子堡丁撒腿跑来。
只见他们空着手,手里的长矛与火把已是不见。
堡丁们边跑边惊慌地大喊:“不好了,有人被吃了!”
陶家管家双臂一伸,拦下他们,问:“何事惊慌,为何敲锣报警?谁被吃了?”
“陶管家,不得了啦,人熊来了!人熊吃人了!”堡丁慌道。
众人皆是一惊,就连龙德彪脸色也是闻之色变。
“别慌张,且把情况说清楚!”陶管家虽然心里恐慌,却是话语冷静。
那人先是回头看了看身后,确认没东西追来,心中稍安。伸手摸了摸额头冷汗,才开口回忆道:“我等五人,依村规值夜巡逻……”
夜色中,几道火把在慢慢移动,五个人手执长矛,沿着村道在巡逻。他们边走边聊天。
“我等走了三遍了,并无不妥。还有个多时辰就可以换班了,正好可以赶得上陶家的宵夜。”
“那寨市宋家还真是舍得,送来这么多酒菜。不过陶家也很大方,今晚的嫁女酒席甚是丰盛,吃得好爽!”
有人闻到臭味,质问:“哪个老是在放屁,臭死人了!”
二狗说:“刚才夜饭吃多了肥肉,肚中雷鸣欲拉稀。哥几个等我一会。”说完快步跑离队伍,往旁边树丛里钻。
谁知他才跑到一颗大枫树下,才解了裤带,坡上林中就窜出一个粗壮的黑影。
黑影壮如铁塔,浑身尽是坚硬如钢刷般的鬃毛,黑暗中一双冒着绿光的凶目让人不寒而栗。
二狗吓得寒毛倒竖,惊恐地大叫。
那黑影伸出毛耸耸的利爪,一把抓住二狗。
二狗只觉得自己被铁钳紧紧箍住,身体的骨头仿佛寸断,完全不能呼吸。这一刻,他的惊惧完全被难以言状的痛苦取代。
还好,这难熬的痛苦马上结束了。那怪物张开血盆大口,一股令人作呕的腥气是二狗最后的意识。
“咔嚓”一声,怪物就把他的头给咬住,再一甩头,二狗的脑袋就被撕扯掉了。
……
“你们看清楚那黑影的样子了吗?”龙德彪忍不住问道。
“当时我们虽然被吓傻了,但是,火把的光亮可照得清清楚楚。那黑影全身毛发,似人非人。只见它扯掉了二狗的头便随手一扔,开始大啃大咬二狗的身子。我下意识地敲了几声铜锣,那家伙转头来看,一双凶狠的目光瞪了过来,吓得我们丢了手中东西,这才拼命得以逃脱。”
人熊!以人为食,绝对是人熊没错!
此时的绥宁,山高林密,猛兽众多。既有迅猛敏捷的山豹,亦有凶猛力大的老虎,尤以专门捕人而食的人熊最为可怕。
众人听闻人熊出没,皆双股战栗,惊慌四望。
“大伙不必害怕,那只有一只人熊而已。如今我们人多势众,不如结伴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回二狗的尸首。”龙德彪提议。
“万万不可!”有人断然不允。盐井村民认得他,他乃衡山弟子、孤身拳毙山豹、嘉庆七年武进士、曾任塑州兵马指挥、告老回家后被聘绥宁枪棒教习陈勇的孙子。
“我祖父乃衡山派亲传弟子,习得一身硬外功,未考取武进士前为猎户。一日上山打猎,突遇一只白额吊睛大虫,吓得赶紧爬树躲避。虎不得食,暴躁狂啸,引来一只人熊。那人熊遍体毛发,人脸长脖,体壮如熊。大虫呜呜低吼,试图逼退人熊。那人熊立起,竟把一株大树连根拔起。大虫吓得夹尾而逃,而人熊穷追不舍。未及片刻,即便隔着一座山头,也可听到大虫惨叫哀嚎之声。事发半日,方才壮起胆去看,现场唯余虎头残破,骨架凋零。”
“祖父曾告诫说,那人熊皮糙毛厚,刀枪不入。力可拔树,性子凶猛,老虎尚不可敌,若遇,应速避。”
众人听他说完,俱沉默不语。龙德彪亦然。
二狗的母亲得到噩讯赶来,伏地痛哭,哀求众人去那事发现场,若是吓走人熊也好,不能让尸首被糟踏干净。
又有龙德彪带头出言相激,在场之人不好意思拒绝,皆壮起胆子,人人打起火把,一路大呼大叫,极尽喧哗地赶将过去。
现场惨不忍睹,尸首已是残破不堪。不知是人熊被大伙吓跑,还是因为稀屎拉出臭不可闻,二狗的身子竟然只是胸腹部位被吃掉,其余大多得以存留。
陶家心善,捐了一具薄皮棺材,把尸首收敛后,就地挖了个坑,草草安葬了事。
因出了这档子事情,给热闹的喜事蒙上了一层阴影。就连宵夜摆上了桌,多数人皆没了胃口。
宋志顺四处寻找那借银之人,欲还钱而不得。再找,竟然连那几个一同赌钱的也无踪影。他问过知客,知客也摇头不知所以然。
宋志顺纳闷,却也无法,只好暂且抛在脑后。
……
卯辰交替,天已放亮。随着一声铁炮炸响,一班唢呐奏起欢快的曲子,这是在催促新娘子上花轿。
等龙德彪递上出门红包,便有喜娘牵着新娘子从内堂出来。先行了离娘礼,又拜别了父亲,接着踩过一只竹筛,出了大门。
大门外,有娘家兄弟正弯腰等着背姊姊出门。按照习俗,他需把新娘子背上花轿,而出嫁的女儿不得回头。
等新娘被搀扶着上了花轿,顿时铁炮炮声阵阵,抬枪枪声不停,鼓乐齐鸣,接亲队伍热热闹闹出发了。
至此,宋志达方才喜笑颜开。
宋志顺打趣道:“癫子达,刚才新娘一出来,我见你两眼发直,口水都流了半尺。你猴急什么,等接到家入了洞房,看你还像昨日那般不情不愿不。”
宋雷也笑道:“志达肯定是愿意了。先前还担心新娘子身材容貌如何,如今见到了真人,应是不必担心了。”
那宋志达心中欢喜,只知道开心傻笑。
“癫子达,你且莫高兴的太早,不要以为身材好,容颜就一定美貌,这个可不一定哟!若是入了洞房,等你掀开红盖头,却是,”宋志顺故意生生留下悬念不说。
“却是,却是什么?”宋志达一颗心又七上八下起来。
“志顺莫要胡说,那陶家女儿出了门上了花轿,就是你我的弟媳。再要乱说,小心回家挨罚。”
花轿内,那陶美红听见他们三兄弟的话语,开始还为他们夸赞自己身材好自喜,待听到志顺后面话语,便摸出一只铜镜自照自赏。只见铜镜里一张俏脸光彩,这才自信地放下镜子。悄悄掀起盖头一角,偷眼去看那自己的郎君。
那宋志达骑在骏马上,一边听着宋雷与志顺拿自己说笑,一边时不时偷偷回头去看那花轿。他的心早恨不得飞到新娘子那里。
“队伍停下!有古怪!”是龙德彪的声音。
所有人这才发现,接亲队伍竟然偏离了大路,走到了一条僻静的山道上来了。
“怎么回事?前头的人怎么带路的?”龙德彪质问。
“小的也觉得奇怪。这一路走来,还以为是一直走在回寨市的大路上。若不是龙镖头刚才那声喝止,把人喊醒,就算是走到悬崖下去都不会怀疑。”那人也甚是不解。
“不对,今日奇怪得很,我们是不是遇到小山仙了!”苏管家毕竟年纪大,见多识广,一语中的。
相传,在大山里赶路,若是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地迷了路,甚至会走到悬崖断壁摔死或走到深潭溪涧淹死,至死都不会清醒。诸如此类,便是遇到了小山仙。
想到昨夜人熊伤人,又想到今日此刻莫名迷路,有人便用古怪的眼神去看那顶花轿。
莫非此新娘不详?众人心里不禁暗问。
“大伙不要胡思乱想,速速原地掉头,依原路返回,尽快找到大路!”还是龙德彪沉着冷静,大声做出决断。
经过好一番折腾,才又回到大路上。因怕耽误吉辰,人人脚下生风,在巳时末堪堪赶到寨市城外。
龙德彪吩咐,只留几人放铁炮报信,其余接亲的务必跑步前进,力争在午时到来前把新娘子抬进宋家。
于是,那些候在城门口、街道边看热闹的人,便看到奇特的一幕。
新郎打马狂奔,轿夫轮流接力,簇拥着花轿飞速前行。
两个伴娘提着花灯,衣裳不整,气喘吁吁落在后面。
那些抬枪也是响的杂乱,鸣响更是奏得走调荒腔……
多年以后,还有人拿这事说笑,笑称宋家最能干的一个媳妇进门那天,就好像是绿林强盗去抢了一个女子回来,怕人追赶,场面慌张得很。
宋家门口早已是人头簇拥,俱是那些前来登门祝贺的亲朋好友。
有两个不善面孔也赫然在列,正是那仇友州与罗聪。他们两个生怕被宋雷认出,慌忙把头低下。
看见花轿急急到了门口,文全扭头去看那计时的清香,那清香已是即刻就要燃尽,他长吁一口气,还好,午时未到,还是巳时,总算没有误了吉时。
新娘子下了花轿,伴娘还远远落在后面未见踪影。没人预料会遇到这种情况,一时去哪里找合适的女眷去搀扶牵引?
文全又急得跳脚。
陶美红见没人来搀扶自己进府,急中生智,低声对自己带来的贴身丫鬟道:“不用傻等,否则会误了吉时,你快引我进去!”
丫鬟名叫春梅,劝阻道:“何时见过新娘子自己走进夫家的?不可!”
陶美红语气坚决:“你傻,昨夜人熊伤人,今日途中迷路,已是让人非议。若此刻还误了时辰,以后叫我在夫家如何做人?听话,快扶我进去!”
春梅一听有理,上前扶住小姐,快步走入大门。刚刚跨过门内的火盆,那计时清香一抖,最后一点香灰掉落。
大厅里,人人面带笑容,喜看宋家志达少爷婚礼进行。
“一拜天地!”司仪高声喊道。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毕,送入洞房!”
接下来就是喜宴开始。前来贺喜的客人多,宴席从前院、大厅、偏厅、后院排了开去,甚至连门口大街上也摆了几十张桌子。
宋家开的是流水席。普通街坊邻居、远房亲戚,来了自己拣了座位,开怀畅饮。
来了一拨,吃好了,立马有人收拾好桌子,重新换上酒菜、碗筷,旋即又有新的客人坐下就餐。
宋文全今日是主人,与文福、文贵一起,陪知县、县丞、主簿大人在正厅居中坐了。
知县大人既知宋家乃地方大户豪强,本就意图笼络,又得知圣上专门下旨到辰州,对宋家后起之秀极尽恩宠,席上自然对宋家刻意交好。
宋文福做过官、宋文贵领过兵、宋文全一直经商,也算是人中龙凤,岂不知知县几人的用意。是以以礼待客,极为客气。如此,自然主宾皆欢,气氛和谐。
有知客又领着客人进来,却是那张开楚与郭雨晴。原来他二人今日才知,宋家老爷子病重是真,召唤三个子弟归家回到寨市,却是让宋志达完婚冲喜。既然是宋志达结婚,他二人既然知晓,必是得来祝贺。
得知张郭二人前来,宋雷、宋志顺、宋志达自是过来相陪。即刻在知县大人旁边添了一张桌子,端上了酒菜,请二人入席。
见到张开楚东厂装束,又见郭雨晴从千户衣着,知县几个心底厌恶,不愿久坐,遂起身离席告退。
宋文福、宋文贵、宋文全三人联袂送至大门外。看着知县几个上了轿子离去,三人这才转身欲进门。
“嗖”的一声,一支又长又粗的弩箭呼啸而至,径直把宋文福击穿,巨大的动能不减,带着宋文福钉在照壁上。这是一只床弩,是军队在战场上使用的大型弩箭。
事发突然,宋文贵、宋文全完全惊呆。
“嗖”,又是一只床弩疾射而来,这次的目标是宋文贵。
宋文贵这次有了准备,往旁边一扑,把宋文全扑倒。
弩箭射空,又扎在照壁上。
大门口街道上,正坐在桌子上的客人目睹完这一幕,这才反应过来,大声发喊:“有刺客,快来人啊,文福老爷被刺!”
第三支弩箭又至,这次偏离得厉害,直接扎在了大门右侧的院墙上。
宋文贵一个鹞子翻身站起,迅即跑入大门,他去看兄长宋文福的伤情。
龙德彪反应最快,已是冲出了大门。他看了看第三支钉在墙上的弩箭,大喊:“刺客应在文庙阁楼,所有护院,跟我来!”
喊完,已是快如脱兔,直奔文庙那里。有二十多名护院紧跟而去。
宋雷几个正在饮酒说话,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声音悲愤,似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开楚与郭雨晴乃习武之人,耳力较宋雷几个要好。听得是有刺客行刺伤了宋家大老爷,便腾身站起,往外疾奔。
此时,宋文贵与宋文全已经合力把弩箭拔出,方得把兄长放平躺在地上。
宋文福腹部有拳头大的一个洞,一截肠子露了出来,身下,鲜血汩汩涌出。
宋文贵用手去捧露出的肠子,试图把它们塞回文福的肚子里,然而肠子粘滑根本不着手。
文福声音微弱,道:“没用的。且听我说话。”
文贵把头偏低去听,泪流满面。
“当年蛮族前来攻打寨市,我见父亲担心城外民居会被叛军利用,而他心善又不愿焚毁之,是以一夜焦虑白头。”
“我心肠狠,便偷偷跑到城外放火,把那些民房烧成了白地。”
“这十多年来,我日夜难寝,总是觉得亏心。”
“今日,我才得以解脱。善有善应,恶有恶报。”
“善有善应,恶有-”
话至此嘎然而止,一口鲜血吐出,已是逝去。
那躲在人群中的仇友州与罗聪,开始只是在看热闹,后见场面混乱,便试图浑水摸鱼。二人便往院子大门口而来,却正好碰上张开楚。
原来张郭二人出了大门,便一左一右分头去察看周围之人。
仇友州见到一个东厂的人正用凌厉的目光打量自己,心里打了一个突,有些着慌。他害怕遇到刘芳。
张开楚何等精明警觉,立刻拔刀在手,冲他一指,诈喝道:“站住!”
罗聪更是胆小,见此转身就逃。仇友州无奈,也只好落荒而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小说中的人熊、小山仙乃杜撰,源于小时候村中老人讲古听来,莫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