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空,乌云笼罩住了原本晴朗的蓝天和璀璨夺目的烈阳。
帝都阡陌交错的街道上却是依旧如往常那般人流如潮、车水马龙,各种人声、汽笛声喧闹于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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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大学门口。
今天是新生报道的日子,虽然距开门还有半个多小时,校门口外宽阔的柏油马路上却是早已经挤满了从全国各地前来报道的新生和家长。
能在这里将孩子送进顶级学府的家长们各个脸上都理所应当地洋溢着光宗耀祖的喜悦之色。
为了孩子能在未来的大学生活中不落于人后,许多家长此时正站在人行道旁吐沫横飞、耳提面命地讲述着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应有的为人处事之道。
热闹喧嚣的清晨丝毫不为朦胧的阴雨天气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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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与此处热火朝天的情景全然不同,在距离帝都大学校门口外的几条街区旁,狂风呼啸而过,护城河边上,江水如潮。
一个孤零零、拉着个破旧行李箱的身影正侧倚着桥梁栏杆,凭栏远望。
漆黑迷惘的双眼静静凝视着桥下滚滚而来的白色江水,那汹涌澎湃直冲石桥而上的浑厚气势倒映在陆景绅如死水一般的眼里,却是没掀起一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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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绅是今年刚考上帝都大学的新生。
别看他名字起得颇为雅致、很有点读书人的气韵,实际上这完全是他那早早因难产而亡的母亲,当年揣着8个月的大肚子,专门上山找到南山寺的高僧,捐了100块香火钱才得到的很有点味道的名字。
初时,他那个菜市场卖猪肉的父亲还觉得这名字起得太过秀气、没有点男子汉应有的魄气,就想给他起做“陆壮汉”,说是这样的小孩好养活、长大后不娇气。
可惜,在母亲眼里自己的孩子那就是块宝啊,哪能起个这么普通的名字了事,自然还是得为了亲儿子以后的前途着想,将高僧点化过的“文化名”给儿子用上。
于是,陆景绅就顶着这么一个很有点涵养的名字磕磕绊绊长大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因为高僧庇佑的缘故,被起了个文化名的陆景绅从小学习成绩就很不错,脑子灵光不说,还很用功努力,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年年市里评选什么“模范学生”、“优秀少年”,毫无疑问都是他。
这不,最后高考居然还超常发挥,直接鲤鱼跃龙门,考上了全国数一数二的帝都大学!
在陆景绅家住的小巷子里,这可是读书改变命运的典型案例。
但是,正所谓“人前风光、人后沧桑”。
外人看陆景绅,那是金榜题名,正是春风得意马蹄急的当口;可是只有陆景绅自己知道过去近一个月的暑假里,他天天是怎么早出晚归、打了三份零工才堪堪挣够了帝都半个学期生活费的,这还没算上学杂费、路费、人际交往费等等费用。
毕竟,单靠父亲一个人在菜市场卖猪肉的伙计,要支付起平时的房租、水电、伙食费用,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陆景绅还是尽量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
也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为了能省点路费,陆景绅昨晚上凌晨2点钟连夜搭乘着最差的火车硬座,花了将近5个小时的时间才从山西赶到了帝都。
虽说是可以趁着火车行驶,在座位上面休息一会,但是愣谁坐在古老的绿皮车厢里、还得忍受身旁好几个横七竖八躺着的五大三粗壮汉们不断散发出的脚臭味和烟熏味,都不可能安安稳稳睡一个好觉。
事实上,陆景绅早就事先预料到了这一点,在背包里提前准备好了几块钱满打的一次性口罩和耳塞,以及过去高中室友用剩下的遮光眼罩。
虽然不能完全屏蔽周围不断散发出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各种频率的打呼声,但是正所谓“眼不见为净”,戴上眼罩后,就算隔壁光头大叔哈喇子“哗哗”流淌得再如自来水一般,陆景绅都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然而,就在火车缓慢行驶到帝都城的前一刻钟,老天爷似乎是跟陆景绅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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裤子口袋里,手机振动闹铃一响,陆景绅抬手就摘下了面上的遮光眼罩,顺便拔掉耳塞。
原本为了节省电池和流量,陆景绅在睡觉休息前就习惯性的把手机调到了飞行模式,现在打开自己已经被磨得有些坑坑洼洼的手机屏幕,按掉闹钟、再将飞行模式关闭后,屏幕上立刻接连弹出了11通未接来电提醒和15则内容不尽相同的短信。
几秒种后,待看清短信内容,仿若晴天霹雳般陆景绅整个人都呆在了座位上,滑动屏幕的右手手指也僵在了半空中。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大脑因受到巨大的刺激停止转动。
隔壁座位上光头大汉的口水已经浸湿了座位顶部的白色布巾,而对面横躺着占了3个座位的大肚子男人依旧发出规律且鼻音浓重的鼾声。
火车窗外,天边的地平线上太阳已经升起了大半,虽然天空中隐有乌云聚拢,但并不妨碍渐渐有光线射入进这间正“哐当哐当”行驶的车厢中。
然而,此刻坐在窗户边上的陆景绅却是无法安然享受这抹帝都初升之阳的普照了。
他原本火热的心已然像是被猛泼了一盆冷水一样,热情退却,绝望陡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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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条信息,13条发自一直以来住在他们家隔壁靠卖鱼为生的张大叔,2条发自家乡当地的人民医院。
按照时间顺序,张大叔是在半夜3点左右听见了隔壁、也就是陆家传来了一阵桌椅砸倒的响动声,便不放心地前来敲门询问陆父的情况,却不想房门里传来了陆父痛苦的叫喊声。
因为担心情况,张大叔只好凭借平时捞鱼切片的一身蛮力撞开了陆家原本就年久失修的房门。
刚一进去,却是看见陆父竟然仰倒在餐桌旁边,捂着胸口呼吸得异常艰难,就连装水的玻璃杯也打碎在了瓷砖地上。
急忙跑过去询问状况,在把人扶到客厅沙发后却是不见陆父情况好转。
张大叔心觉情况不对,也不敢再耽误,急匆匆跑回房拿起手机就拨通了120,在等待的过程中还顺手想打电话通知陆景绅,只是对方不接电话,只好改为发短信。
后来,救护车来了,医护人员把陆父抬上了担架,送往医院急诊部就诊。
将近2个多小时,张大叔一直守在急诊室外头,生怕陆父遭到什么不测。
眼见着身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听值班护士说又是要抽血化验、又是要拍片子,最后居然还要抽髓检查!
这下可把老实巴交的张大叔吓坏了,而后听医生说要按流程找病患的直系亲属签字,张大叔更是没辙,只能又给陆景绅打了好几通电话,可惜最后都没人接,无奈之下只能短信告知。
凌晨5点13分,急诊室的红灯“啪”的一下子暗下来,一位中年谢顶医生从中先一步走了出来,最后还是在张大叔的强烈恳求下,那位中年医生才将诊断出的病因告知了对方。
没想到,陆父竟然罹患上了——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
一听居然是白血病,30几岁的张大叔顿时被吓的三魂七魄都没了一半,那可是绝症!
看着被推出急诊室、脸色苍白的陆父,回过神来的张大叔只能按医生要求先将住院费给垫上。
随后陆父被推进了监察室,医生说是要继续观察情况,确定疾病分期。
坐在医院病房外的椅子上,张大叔觉也不睡了,就拿着个手机给陆景绅发短信、打电话,把事情从头到尾、反反复复都说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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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后仔细翻阅着手机上的信息,陆景绅的脸越来越苍白,直到下了火车,出了火车站门来到周遭最近的公交站台,他都没能完全接受父亲突患恶疾的事实。
直愣愣盯视着面前直达帝都大学校门的375路公交车,在敞开的车门口僵硬了半天时间,最后陆景绅还是在身后人的推搡下才上的车子。
在公交车前门口呆呆愣愣站了半晌,陆景绅才动作迟缓地从兜里掏出了两枚一块钱硬币投到了收费箱子里。
也不理会旁边司机大叔怪异打量的眼神,拉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陆景绅跌跌撞撞就走到了车子最后面的双人座位上。
随手把行李箱丢放在座椅前的空道间,像是再也扛不住身上压着的那百来斤重担一般,陆景绅一个后仰就不管不顾地在那对双人座椅上直挺挺躺下了。
感受到身下车子的振动,眼睛直视这摇晃的公交车顶,陆景绅鼻子微微发酸,他现在有些想哭。
然而,从小没妈的孩子总是比旁人来的坚强些,眼泪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最终还是没流下来。
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双人座位上,要是平时陆景绅是绝对不会干出这种有损公共道德的事情,但是此刻的他却是疲惫地再也不想维护自己那本来就不怎么重要的形象和尊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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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在火车上他就已经把暑假里辛苦赚到的1万多块钱和过去这么多年里自己省吃俭用存的8000多块钱尽数转给了张大叔,好让他先帮忙代付一下父亲住院的费用。
然而,这也致使他现在手机里也只不过剩下零零散散将近三百多块钱而已,也就仅够他在帝都一周的伙食费。
乘坐在这辆直达帝都大学的公交车上,恍惚之中陆景绅不自觉地会想:
就算他现在回去了也完全不能改变什么,他们家根本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支付得起治疗白血病所需的巨额医药费用。
现在回去?放弃报道,跟学校说明缘由,休学吗?
但要是我根本不可能赚到足够的医疗费该怎么办?过去一个月累死累活也不过赚够了1万多块钱。
要是父亲的病需要长达十几年的长期治疗呢?那时候我要退学吗?
可是,退学了就一定能救回父亲吗?拿他的未来就一定能换回他父亲平平安安后半辈子吗?
而这又是父亲想看到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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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海里不禁回忆起父亲高举着自己的录取通知书跑到母亲墓碑前时那骄傲自豪中隐隐落寞的表情,以及从小到大父亲总是会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脑袋、眼圈微红地夸赞他是个好孩子的场景....
苦涩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右手臂狠狠压了下眼眶后,陆景绅直直坐起身体,拿起走廊上的那个破旧行李箱,就头也不回地朝着公交车后门冲去。
也不管这里是不是停车站台,丝毫不顾忌周遭坐着的几个乘客向自己投来的怪异眼神,陆景绅朝着司机大喊着:
“司机、司机大叔,我尿急,麻烦在这停一下车!”
旁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正扶着后车门黄色栏杆看样子是要等着下一站下车的小姑娘闻言,也不敢再待在距离陆景绅这么近的位置上,一个匆忙转身就朝公交车后方疾行而去,看那样子像是慢一步都会被什么妖魔鬼怪生吞了一样。
正开着车的司机大叔显然也没遭遇过这种情形,毕竟这可是21世纪文明帝都的公交车,在这种地方就算是路边的乞丐都不敢这么不要脸的把话说得这么直白!
急忙停下车子,司机大叔操着一口流利的帝都方言,在前面骂骂咧咧地把后车门给打开了,在陆景绅这边临下车前,对方似乎还气愤地冲着玻璃窗外狠狠吐了口浓痰以示鄙夷。
于是,被一瞬间的激烈情绪冲昏头脑、一心想着奔回老家看望父亲的陆景绅就这么提着一个破旧行李箱,被丢在了荒凉的护城河边上。
江风吹乱了陆景绅的头发,也吹回了他刚才被情绪冲散的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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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景绅无奈叹了口气,拖着行李箱来到石桥栏杆的边上,望向面前正翻滚得格外汹涌的江水。
明明正直盛夏,却是有一股股冰冷得、直浸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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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帝都城中,虽然周围到处都是路,但可悲的是竟然没有一条路是他陆景绅能够走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