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处望了望，宫室之中一片狼藉。烛台不知是不是被踢倒了，里面的烛油此刻又在地上凝结。昨日那件霁色绡裙已经变成了一片一片的碎布，胡乱地散落在地上。地上还有瓷器地碎片，桌上的错金博山炉也倾倒了，里面的乌木香也洒了一地。满目疮痍。
我闭上眼，昨日的情景却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身上的伤口不断地作痛，我好像还能感受到昨日子若疯狂的举动，看到他面目狰狞。我是那般无助，只能仍由他摆布、什么也做不了。分明他该是敬我、爱我的驸马，可昨日我却忽然意识到，他比我想象的更加放肆。从前我以为，就算他不喜欢我，我可以仗着公主的身份，把他困在身边一辈子。可如今他就在枕边，从背后抱着我，我却觉得惶惶不安。
“阿九”他轻轻地喊着。我一下被他闹得脖子有些发痒，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滑过脸颊。
他原是醒了的。
见我不出声，他又喊了两次我的名字，语气明显放软，好像在轻轻哄着我。
我还是憋着不理会他，但抽泣的声音还是压制不住，我听到他很是懊丧的声音，就像个做错事等着责罚的孩子：“别生气了……”
我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你……你昨日……”
“对不起嘛……昨日听你一心想要休弃于我，一时心急，就……”他的音调很是清亮，仿佛还有些少年人撒娇的意味。
我被他这反常的语调又唬了一跳，一下弹起来，裹紧了被子。这一抢，被子都裹在了我身上，他就坦诚相见了。
我一下飞红了脸，赶忙闭眼催他拿架子上的衣服，他的声音却很近很近：“怎么还同未出阁的小娘子一般，不是才见过你夫君的样子嘛？”
等确认他穿戴整齐了，我终于慢慢又睁开眼。晨光熹微，我被那光亮弄得有些晃神。子若站在晨光中，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因为还在太子妃的丧事中，所以他穿着那件象牙白色的袍子，可领口和袖口都是由金线缝制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一时看得微微有些发愣。好像他又变回那副偏偏公子的样子，好像昨日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他见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微微露出了小虎牙，显得稚气未脱：“那我先出去了！帮你喊梓衣进来……”
我急忙否定：“不不不！梓衣口无遮拦的……今日这般样子若是叫旁人知晓……”我的脸又迅速地红起来：“还是喊辛芷姑姑替我准备衣物吧……”
子若还想说什么，但见我裹紧了被子、满脸飞红地样子，终于只是脚步轻快地到了殿外去。
我一边等待着，一边回想着子若方才的情态。他今日很有耐性，语气也比平日里更加温和了。我慢慢发觉，子若有时候也很孩子气，偶尔会促狭地开些玩笑，不想平日里那个争强好胜的世家公子。或许，子若原是这样的性子，只是，出身的压力让他艰辛太久了，不敢轻易以真面目示人吧。我心里微微有些欢欣，最近他偶尔会同我讲一些从前的事，因此如今我对他的了解愈深了，是不是意味着他渐渐真正接受我了……
方才他说……他用的词是休弃……他素来骄傲……如今却肯用这样的字眼……
我心中的怒火早就不见了，害怕和无助也慢慢被隐隐的欢欣平复。我好像，不怪他了。
辛芷姑姑进来看到殿中的情形也是频频皱眉，不过她素来是最沉得住气的，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服侍我穿好了新衣服。
辛芷姑姑扶着我到了前殿，又喊了两个小丫头去收拾内殿。我只是略坐了坐，就感到身上的伤口疼得让人心焦，所以待到她们收拾干净，我便又拿了两个软垫靠着，躺回了床上。近日来宫里出了很多大事，父皇罢了朝事，只是叫丞相日日拣择要紧的事同他禀告。太子哥哥近两日也好像恢复了不少，所以如今我倒是无事，只是靠坐着，看着天色一分一分地亮起来。
我正昏昏欲睡，突然子若清朗的声音响在耳畔：“阿九……”
我一下回过神来，看见他端了一碗汤药，俯下身子瞧着我。我扁扁嘴，看着那碗汤药，我就能回味出那种苦涩的味道，黄芪那种淡淡的豆腥气仿佛已经充斥了整个口腔，令人头皮发麻。但我也晓得，那药最是温补，亦可缓解如今身上的疼痛，所以我到底是仰头饮过了。
子若塞了片玫瑰桃脯到我的嘴里，有些愧疚地道：“对不起……昨日……我不该……”
我对他淡淡地笑了笑，他见了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就像是个看到糖果的孩子。
他就着床沿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我。我们像是忘了怎么去表达，只是傻傻地看着彼此。
忽然他却皱了眉，伸手朝我的脖颈上轻轻碰了一下，我吃痛，轻轻哼了一下。他又是一副懊丧后悔的样子，很轻很轻的拨开我的领子，查看着伤口。我知道，纵然有意遮掩，但昨日的印记却遍布全身，难以不叫他发觉。
他轻轻拨开看了，一时好像有些错愕，显然是不曾料到。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想要告诉他我不怪他，他却是十分心疼的样子，有些着急地对我道：“我马上叫人去请太医......”
我却被他的样子逗笑了，一下拉住他：“不碍事的。况且这副样子叫人瞧见了......你也不知道害臊......”
他歪头想了想，终于重又坐下，静静地陪着我。如今他看我的眼神变得柔和，心扉也渐渐打开，靠在他的肩头，也愈发让我觉得安心。
又修养了几日，我总算能再下床走动，身上的伤痕也淡下去。子若这几天一直陪着我，又找了许家治跌打的伤药来，一直忙前忙后的照料我。虽然原因很不好意思，但这几日的相处我却觉得十分开怀，都不敢想象，子若会这般贴心地照料我，乖巧地凭我差遣，哪怕明知我是在使小性子，还是千方百计在冬日寻了寒瓜来。
晚上子若又捧了一坛酒来，神秘兮兮地说要庆祝。揭开封口的一瞬，飘香满室，我一下就辨了出来，是碎尘烟的味道。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子若拿出备好的合卺玉杯，都斟得满满的，而后小心地递了一杯给我。
我有些诧异，但还是微微抿了一口。子若示意我也拿起另一个杯子，而后，手挽着手，我们把各自手中的酒饮尽了。
这是合卺酒。
共牢而食，合卺而酳，所以合体、同尊卑，以亲之也。
我有些羞涩地看着他，不曾想，原来他心里也记挂着这件事。他终于开口，嗓音温柔，又像是颇有些羞涩的样子：“成婚的时候......我不懂规矩。可合卺酒若是只喝一半，来日终成怨侣......所以......我想着，这合卺酒总有一日当补偿给你......原先我是想着，应当......应当补你一场完整的......可如今在服孝，并不许嫁娶事......”
我伸出手臂环抱住他的脖颈，轻轻吻了上去。他也小心地回应着，玉杯落到地上，他的杯子倒扣过来。是个好兆头。天神亦在祝福我们。
因为部分平台看不到作家的话所以就写在这里了：
注：合卺酒随着朝代发展有很多不同的版本，再加上我们这里是架空的朝代，所以关于合卺酒的风俗重新设定如下：
宗室成员成婚的时候，享俎之礼不在寝殿而在前面的正厅中，等到以卺中酒净口（也就是所谓的酳，真实的合卺礼最早就是这样，只是漱口不用饮尽）后才进入寝殿。而寝殿中会摆上两个合卺玉杯，上有并蒂莲纹装饰（帝后为龙凤），而新人需要先轻抿一口对方杯中的酒（这个设定也是现实中的礼制），而后交杯而饮，此时则一定要双方同时一气饮尽，若是未饮尽则视为不吉（往后必为怨侣、夫妻不睦，哎真的一语成谶的）如果是酒精过敏或者不胜酒力的宝贝，则会在婚前经沟通情况后把酒换成茶水行此礼。然后许和九公主是国婚，所以享俎之礼是在外间的，就没有了真正的合卺礼（就是拿着瓢喝苦酒漱口），而是直接让九公主重新盖上盖头，许用如意秤杆挑了盖头以后直接用玉杯喝的交杯酒。
关于许的杯子倒扣：这个也是参考了现实中的古代婚俗，认为新郎的杯子倒扣，新娘的杯子正着放是阴阳和合，而如果把瓢扔到地上一正一反，则是美好的象征。所以这边刚好许的杯子倒扣了暗合了一正一反这个好兆头。（稍稍剧透：所以他们近期感情还是很顺的）
预告一下：明天有个沙雕篇！因为最近写的太虐了，所以加个沙雕篇调剂一下！emmm对于正文来说，两位主角可能显得有些ooc，所以可以当个小番外看啦……但真的很甜很好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