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雅古朴的沉水香透过镂空铜炉袅袅萦绕而上,弥漫消散在布置陈设奢华精致的殿中,绛紫色床幔柔顺的从床顶垂下。
里面的人枕着金丝绣花枕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平躺在床上,看着毫无生气,只有胸口不时有微微起伏弧度,让陪在床边神经紧张的人看了,才能略略松下一口气。
忽然喉头一梗咳嗽一声,沉重的眼皮缓缓揭开,入眼满目金光辉煌。
芍药废力张开嘴声音嘶哑疑惑问道:“地府也有天字号房啊?”
在外面守着的杨絮容听见她声音又惊又喜围上来,掀开纱幔只见她两眼迷离望着床顶,连忙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芍药眼珠转动看向他,“哟,你怎么也下来了?”
“说什么呢你!”文约书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伸手摸摸她额头,松了一口气,“还好,终于不烧了。”
杨絮容帮她往上拉拉被子,满脸关切看着她道:“何令主总算是醒了,这半个月你伤情反反复复,一直高烧不退,太医院上下就连已经辞官回乡的老院正都没辙了,还以为你真的挺不过去了!”
文约书背过去拭了拭微红的眼角,嘴硬道:“她是祸害,祸害遗千年,怎么能二十几岁就奔赴黄泉呢!”
芍药弯眼笑一声,挣扎着虚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奈何稍微一用力便觉得身上被巨石碾压过一遍似的疼的起不来身,杨絮容见状赶紧让她躺好别动,她放弃了念头老实把自己嵌进松软的床里,气息微弱问二人:“这是哪儿啊?我怎么过来的?”
文约书转身坐在八角红木桌旁的椅子上,“临安皇宫,合欢殿,你是援军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当时就剩一口活气了,援军一看你随时能咽气,本打算就把你撂那儿,幸好殿下……咳,陛下有令,临渊令主何将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才把你从那破城外带了回来,又召全皇宫太医为你诊治,一天天拿百年老参吊着性命,才算是撑到你今日苏醒。”
芍药噢一声,“原来我还是没守住城啊。”
“你关注的重点不对。”
“嗯……我带着守城的队伍还剩多少人,城中百姓可有受到屠戮?”
文约书摇了摇头,拿起扇子展开摇着,“你自己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就别念叨着别人了,陛下重新入主临安皇城,当先以登基大事为先,先名正言顺手握皇权,才能不遗余力处置章党余孽,收复旧山河,所以你放心,他们一个都跑不掉。”
芍药下巴颏微微移动权当听懂他的话,“知道了,你们都还好吧,靳厉,姜畔,老徽,还有靳师父,都平安无事吧?”
“靳厉受了点伤,但比你轻多了,此刻也在宫里养着,其他人都好。”
“那明庭呢?”
“何令主!”
杨絮容俯身赶紧捂住她嘴,“辽凉律法,不可直呼天子名讳,我知令主与陛下情谊深厚,但以后在人前也要注意了。”
芍药轻笑一声,“我知道这规矩,只是叫习惯了一时顺口,以后会记着的。”
“还有一件事。”她顿了顿,“我的发小蒋单,出城应战之前我先派了八个人护送他去左丘山文牙村的民房草舍里,这么长时间估计那八个人已经看管不住他了,还请你们派人全国搜寻,务必保证他平安回来。”
文约书虽不大喜欢蒋单,但毕竟是芍药醒来第一个要求,不忍拒绝,遂答应她一定把人找到。
他们两人不舍昼夜在这里照看着,眼底乌青早已显现,芍药向来看不得别人为自己无条件付出,便催促这他俩赶快回去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后再过来照护她。
文约书本就一堆杂事堆积腾不出空来做,杨絮容更是执拗不过她,就先后离开了合欢殿。
芍药眼神迷茫缥缈在纱幔里,一闭眼便满是那日守城时的血雾茫茫,愣是等刚服下的药药劲达到顶峰,困到上下眼皮子难舍难分,才阖上眼睛睡着了。
是夜,殿中服侍宫女点燃灯烛,火光不明不暗,温柔缱绻,舒服惬意的恰好适合坐在藤椅边轻摇罗扇翻动书页。
感觉到脸庞有微风轻柔擦过,不疾不徐十分舒适,她睁开眼,一张俊秀漂亮的脸在模糊视线里逐渐清晰。
她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肿痛的说不出话。明庭见她醒来欣喜万分,放下扇子对低眉顺眼候在一边的内侍招招手,那人马上弯腰曲背送上一杯温水。
他坐在床头,动作轻柔扶她坐起来,将人靠在自己怀里,试了试水温后喂她喝了一口。
清水润泽过干的冒火的喉咙,瞬间平息了躁痒,她轻咳了一声,本想从他身上起来,奈何全身是伤,像漏勺一样会随时裂开伤口渗出血,只好摇摇头推了推他手腕,示意不想喝了。
明庭将杯子放在内侍端着的托盘之中,摆摆手道:“都下去吧”
殿内一圈宫女太监似乎听力格外敏觉,这一声命令声音明明不大,落尽他们耳朵里却犹如浩钟一般惊心提神,纷纷轻手轻脚排队走出,不到片刻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将近四个月没见,忽然距离如此之近的面对面相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芍药余光流转一瞥,看见身后靠着的人身上绣着蛟龙祥云的皇袍下摆探被压在自己胳膊下,心中五味杂陈。
她用力移开胳膊,笑了笑,说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恭喜。”
明庭也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同样笑道:“我有今日,姐姐与临渊令功不可没。”
“以后想怎么做呢?”
“清除余孽,论功行赏,收复失地,安抚黎民,重现高祖时海晏河清,太平盛世之况。”
芍药点点头,欣慰笑道:“一路走到今天,你真的很不容易,坚守你的本心,放手去做吧。”
她抬眼看着他,“你一定会是个百姓爱戴的好皇帝,我信你,愿你……”
他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指腹轻轻覆在她唇上,“嘘,姐姐,凭我经验,再说下去,就是告别词了。”
芍药淡淡哧笑一声,自嘲道:“你看看我全身上下包的跟个蚕似的,我怎么和你告别啊!”
“况且送佛送到西,做事就要尽善尽美嘛,你新登临即位,还有些站不住脚,我会多留一段时间,直到你能高枕无虞,另外……”
“我要见一个人。”
明庭手指穿过她一头松散柔软的黑发,轻缓拢到后脑勺,“姐姐要见谁?”
她黑沉沉的眸光一闪,“章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