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人命如草芥。
陈家地牢，被折磨致死的尸体堆成一座小山。
这些人要么是那些大家族的高层人物，要么是些姿色过人的女子，此时没有了往日的光鲜，空洞的眼中早已失了色彩，混着血污，一具具被随意地丢上车。
满身尸臭味的刘老头沉默地点燃了一根旱烟，眯着眼看着这堆尸体深深地吸上一口，随之重重吐出。
“哎！”
他伸出带着烟味脏污的手臂，掌心覆盖住一个刚丢到自己面前，面容姣好的女子空旷的眼皮上。
缓缓抚下。
身为一个职业拉尸人，刘老头不会过问主家的事情。
活到他这个年纪，许多事也已经看开了。
地牢里那些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沦为现在猪狗不如的遭遇，死亡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最大的解脱。
如今这个世道，吃碗饱饭都难，没有过多的同情。
旱烟燃尽，感受到手指上传来的灼痛，刘老头回过神来。
驴车此时也已装满，随着监管们的吆喝，他连连点头。
“老刘，快去快回，今晚活还多着呢！”
躬身，举起车架上的火把。
“走咯！”
他大声吆喝，与他后半辈相依为命的老毛驴哼哧一声打了个响鼻，慢慢悠悠地迈步在熟悉无比的小道上。
出了陈家地牢，空寂潦倒的道路两旁四散着白天里的喧闹留下的一滩狼藉。
拐过一道弯口，眼前豁然开朗，黑暗里，却是比白天更加热闹，人头攒动。
一个个枯瘦的人影或站或蹲在道路两旁，远远地看到拉着尸体的车子，蜂拥而至。
“真是疯了。”
刘老头嘟囔一句。
人影冲上前来，到了近前，火把的映照下，才能看清楚这伙人的模样，杂草一般的发丝胡乱披散在眼前，透过发丝，能看到一双双即使在夜里也散发着光亮的眸子，不过那些人都盯着拉着尸体的车子。
其中的一人呼喊了一声，众多人影齐上。
自缝补过满是补丁看不出本身色彩的麻布衣袍下伸出一只只漆黑的手臂，上面像是裹了一层什么黑色的油脂一般，悉悉索索地伸进车内，在尸体中摸索着，没有人说话，就算偶尔摸到了什么东西，也都迅速地揣进怀里。
像是那些贵重的宝贝早在关进陈家地牢挨受刑罚时被搜刮了个干净，又怎么会留给他们？
唇齿被撬开，上好绸缎做成的衣物被扒下，黑暗中，总能闪过那么一丝金色光亮，然后又引发众人一阵哄抢。
刘老头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护着火把退到一边，再次就着眼前的火光点燃了一根旱烟，吧唧吧唧地抽了起来，毛驴也乖乖停下脚步，打着响鼻似是被人影身上的味道呛到。
旱烟燃尽，刘老头呸的一声吐出了烟嘴，踩住烟头，将其狠狠地碾灭。
他开始赶人了。
“你们这些杂碎，给老子滚远点！”
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这些每天瞅着点蹲守的人被刘老头称为“摸尸人”。
摸尸也就是发死人财的意思，他们不敢去乱葬岗，只会在路上截住他们这些拉尸人，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默契，只要拉尸人来赶人，他们就必须得离去。
按理来说都是为了讨生活的苦命人，刘老头的言语可就有些气势汹汹了，但这也不怪他，以往摸尸人可不会连尸体上的衣物都扒走，毕竟是发死人的财，总得给人家留下点尊严，可是这伙人不管不顾，上来就是争抢，连衣物都扒走，难怪刘老头会生气了。
听得刘老头的怒吼，人影这才“依依不舍”地远离了驴车，重新在老地方蹲了下去，等待着下一趟猎物。
那些得了财物的，也趁着夜色，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去，但还是有人被盯上，尾随着他离开。
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刘老头可管不着，他再次吆喝一声，开始上路。
“风再大，都不怕，就算是下雨天哟~”
“雷声响，窟隆隆。”
“吓得个那个娃儿躲回家哟~”
“回家哟~”
赶着毛驴，举着火把，刘老头沙哑的嗓音带着独特的韵味在这黑暗中回荡。
三更天，连打更人都失了踪迹，独留下一辆驴车，缓缓驶向镇外的乱葬岗。
夜里阴森，伴随着远处大青山脉无名兽吼，老人下了驴车。
终于到了。
“生而为人，这人啊，一笔一划，写起来简单，可不好做哟。”
刘老头挖坑，埋尸，时而又放声唱着不知名的歌谣，火把燃烧的气味掩盖了尸臭。
一具具赤身裸体的尸体被土壤掩盖。
“赤条条来，赤条条走，路途终归坦荡荡，来世不做苦命人。”
虽然刘老头知道这样做没有用处，那些尸体总会被野兽刨出来吃掉，可能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但他还是坚持着人死如灯灭，落叶要归根。
而他掩埋的，是这些人死前凝聚的怨气，是在哪暗无天日的囚牢里，被折磨致死而产生的怨恨。
一具少年尸身被他抱住。
“这骨头都散了架……哎！”
老人摇头一叹，正要将尸体放入坑中。
他突然怔住，眼中带着愕然看向怀抱中的尸体。
“没……没死么？”
他能感受得到，在那少年胸口处，他手指贴着的地方，一丝微弱的跳动在他指腹传开，就像远处的火把，给人带来生命的暖意。
也不知是夜里的冷意还是怀中少年身体的冰凉，他打了一个冷战，眼中升起的光也骤然消失。
“没死……还活着……”
……
“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呢？”
他歪着头，又摇头失笑，将少年轻轻地放入坑内。
“小伙子，你也不要怪老头子我，这天下呀，得罪了陈家，那就根本没得活路哟。”
“其实吧，就你这样子，活着也比死了难受。”
“老头子我呀，今天就做一回恶人吧！”
说完这话，刘老头将土盖了上去，少年就此被掩埋。
处理好了剩下的尸体，刘老头赶着驴车，唱着歌谣，就此离开。
下一批的尸体还要等着他掩埋，估计下次来，这些尸体就被吃光了吧，而他，也早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