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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幸福是一想到你就心安,海枯石烂这种大事,与我无关(1)

“妈妈,荏荏好疼。”

“哪里疼?”

“头好疼。”女孩子的哭泣的声音都在颤抖,她的额前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伤了,正汩汩往外冒着鲜血,而浑身上下的肌肤也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变红、变黑……“救命,妈妈救我--”声音凄厉而真切,让仍旧闭着眼陷入深眠的风萍也忍不住跟着微弱地呼救。

“妈妈,为什么你只喜欢姐姐了,你不要我了--”

“不!妈妈没有,妈妈最爱的是荏荏!你回来荏荏!”

风萍想要大喊,可无论她怎么揪扯着嗓子,也发不出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掉落,一阵又一阵无比清晰的叫唤声回荡在脑海里,梦里的一切真实到可怕。忽然,她痛得直挺挺坐起身,浑身颤抖,目光茫然。早已是酷暑的盛夏,可她只觉寒气逼人。而后风萍陡然想起什么似地,随便披了件衣服就快速冲到阁楼供着的佛堂里。

身后守夜的仆人一个个大惊:“夫人,你怎么了!”

她就笔直地跪在蒲团上,一手不断拨着佛珠,一手竖直了摆近嘴边,口中喃喃自语,念着佛经。下人们守在佛堂外,面面相觑,夫人已经三四年没有发过病了,正在他们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佛堂里的风萍一声惨叫,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佛珠落满一地的清脆声。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风萍依旧是茫然失神的状态,顾不上去抓回地上的佛珠,而就在此时有仆人急匆匆跑到门口,焦急喊道:“夫人,先生他、他快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杨先生今天晚上病情忽然失控,现在正在紧急抢救中。”

“快!快去医院!”

这么多年,她早就熟悉医院的冰冷和苍白了。不知为何,隔着降了帘子的厚实玻璃墙,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她却仍然可以感受到杨秉文那斑驳无光的苍老面容,正在一点一点灰败。

她信佛的,自从荏荏死了的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信佛了。

她想,这怕是报应来了。

这世界上,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人在做,天在看。逃不掉的,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就这样喃喃念着,也不清楚在念些什么,可身边搂着她的杨昱美却由原本的一脸泫然转为嫌弃:“妈,你瞎说些什么,什么报应和命的东西,这世界上没有鬼神之说!”笑话,要是有报应,那她早就万劫不复了。

她空无地看了杨昱美一眼,病房门却是“吱呀”一声拉开,杨昱美扶着她连忙迎了上去,医生长舒出一口气,说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只是他今夜这病发得十分奇怪,临近傍晚时各项指标均还正常,就晚上忽然间病人的意识就变得急躁和迫切,心电图昭示着他的情况十分危险,而在抢救之中杨秉文也数度发出咿呀不清的声音,极为不安。

风萍听完一番话,心里七上八下,可她尚还来不及深思,就被冲进来的一群人给弄得乱了阵脚。

“医生,救人!快救人!”

杨昱美听到声音险些惊喜尖叫出声,可下一秒她亮如繁星的眸子就生生黯淡下来。

那人是陈以航,他怀里却抱着了无生气正陷入昏迷的苏沫,他脸上的紧张和痛苦都是杨昱美从未见过的浓烈,甚至是要比十年前亲眼见到妹妹尸体的时候,还要更浓。而在他身后跟着跑来的,还有颜东,可那推着的担架病床上躺着的女孩子是谁?高子乔正一脸焦虑地牢牢看着她。等等,杨昱美摇了摇头,为什么苏沫会衣裳完好,除了有些湿漉漉的滴水,更像是半点伤害也不曾发生的模样!

两个女孩子相继被推入手术室,颜东也立刻换好白大褂,戴上口罩、帽子和手套,步履沉稳地跟进去。

仅是一瞬间,走廊上又从人声鼎沸的混乱不堪中回归至一片死寂。

杨昱美浑身发虚,一步也不敢接近这两个满身都是寒气的男子。

陈以航却是一眼就锁住她,而后奔过来--非常用力的一个巴掌!

她被大力带倒在地,高子乔亦是居高临下地背对着她,似乎连看她一眼都嫌恶心,除了风萍急忙蹲下来扶她,一边还朝陈以航发火,其余再没有谁来关心她痛不痛。被深爱十几年的心上人这样绝望地打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会不痛。杨昱美垂下眼帘,一双长睫扑扑直闪,兀然笑了笑。就在早前,她还在他的办公室里媚眼生波,要拖住他的时间,直到他接了电话那样着急万分奔出去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笑到发颤,她想他和苏沫再也回不去了,她的以航那么高傲,怎么可能接受被万人骑过的一个脏女人,她得不到他,便要毁了能得到他的人。

她就这样想着,于是挨了他的一个巴掌,她还是笑了出来。

“心疼她了?”她站起来扬起头,继续笑:“可惜啊,她不干净了,我怕就算医生能救回她,她也不想要活下去了。”

一直在旁边站着不动的高子乔身子猛然一震,像是被这句话伤到,他一把奔过来揪住杨昱美的衣领,就要把她拎得离地,风萍急得去打他的手,“子乔你怎么了,放下美美!”高子乔理都不理,双眸满是血丝地朝她吼道:“杨昱美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变得这么狠!心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高子乔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

“宋心然?呵,那帮人倒是会享受。”她冷冷甩开高子乔的手臂,“我没要对付宋心然,是她自己硬凑上去,你要怪就怪苏沫那个祸水,是她们的姐妹情深害了宋心然!不、是、我!”

那样咬牙切齿、眼珠子都要跳出的模样,让一直站在一旁的风萍也终于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苍天似乎铁了心不肯让流年好过。

风萍再次醒来时,连天都翻了。她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说服自己相信这短短一晚上发生的变故,都是真的。宋心然和苏沫被送进了两个病房,一人救醒了,却也像是疯了,另一人却怎样也不肯醒过来。医生说,宋心然子宫大出血,此生都不能生育。而苏沫也因为十年前的车祸,身体机能已是损坏太多,这次又受了极大的刺激,能不能醒来尚且未知。

可这些,都还不算什么。

风萍手里捧着的那份DNA三联体鉴定证明,让她一阵阵惊怵,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标示着结果,相似度99.9%以上。

在颜东宛若平静又条分缕析的陈述中,真相在一夜之间以无比残忍的姿态摊开在他们面前。

十年前的那次惊动凉城,久悬难破的绑架案,原来所谓的肇事者不翼而飞,难寻踪迹,恰好是因为死的人正是一群少年绑匪。而墓地坟墓里掩埋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原是被错认成杨颂荏的绑匪之一--小雨。本以为这样惨烈的记忆也会随时间淡去,可现如今真要想起来,却发现竟是历历在目:封起的高架上拥堵不堪的车流慢慢在疏散着,一阵一阵的警鸣声催撒着绝望,明明前夜还是承欢膝下的幼女,一转眼却成了令人呕吐的焦尸。人世间最悲哀的莫过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即便是富贵如杨秉文夫妇,在命运面前也只能流下卑躬屈膝的眼泪。

可笑的是,这样多的眼泪,竟都白流了。

这样多的伤心,竟是来自于至亲之人的加害。

当时杨昱美去欧洲怕也只是一个幌子,怪不得她接到父母电话后竟还不如陈以航回国迅速。可怜少年刚刚离开一月不足,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绝恋就这样死了,他的阿荏那样爱漂亮,要知道自己面容成了这样,她会哭的。陈以航颤巍巍摘下尸体上未完全烧化尚还看得出模样的碧玺项坠,只觉得世间没有一种疼痛可以甚过此时。杨昱美回国后,常常梦见杨颂荏而夜夜不能安寝,就因此甚至还传出过关于姐妹情深的一段佳话,现如今想想,真真是笑话一场,那根本不是思念亡妹过度,而是做贼心虚怕遭了报应!

不止风萍,谁又愿意相信,杨昱美是这样的人。

就连她自己都不肯相信,她没有办法接受她死了那么多年的妹妹,竟然再度回来!

“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们骗我的!”

“颜东!”杨昱美冲上去拽着他的衬衫钮扣大力拉扯,“苏沫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帮她作假!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杨颂荏已经死了,她不会回来的,陈以航是我的!他、是、我、的!”

她双眸血红,连唇都因咬得用力而出了血。

“妈,你看看我,我求你看一眼美美好不好,妈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坏人,苏沫不是杨颂荏,那个DNA也是假的,妈,荏荏的死不关我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啊!”

她跪在风萍的座椅旁,可风萍只是痴痴望着前方某处虚无,脑海中全是多年未见的宋阿姨那一句话:“事发前,我在大小姐的房间里听到她打电话,说事成之后再打入剩下的钱。”

。……

脑袋里面嗡嗡的,吵得她头好疼。

风萍慢慢拂开了杨昱美攀着她的手臂,闭上眼睛,无声流下眼泪。

所有人都起身离开了杨昱美,她还跪坐在地上,任瓷砖将寒凉一点一点沁入肌理,她不甘心,不甘心当年为何不多一个心眼去查一查那些绑匪的下落,她不甘心为何轻易就相信了宋阿姨的表演,认定她并不知情……她不敢去看这些人现在的眼神,陈以航和高子乔都恨不得要亲手杀了她,就连自己的妈妈,也恍若不认识她了。

她所在意的一切,都被苏沫夺走了。

而这一次,夺得更加彻底。

可依她的性子,又怎会轻易认输!

杨昱美恨得五脏六腑全部拧到了一起,她一下子冲进此时无人的苏沫病房,将门窗反锁,而后开始没命地拔掉她身上所有的插管,拔掉氧气机的吸管,拔掉营养液的吸管……十年前她可以让她死,现在她更不能让她活!杨昱美看着苏沫的生命曲线一点点回落,开始无比张狂地放声大笑,笑得眼泪直流,而陈以航和一干人在门外捶打着门却怎样都进不来。

许许多多的人影,白色的衣服、黑色的皮鞋……在杨昱美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她仍旧是傻傻歪着头笑着,口中喃喃直念“她死了,她抢不走的”,好像“啪”一声,她又挨了谁的巴掌,直接一个跌倒,头撞向了墙壁,连眼前都似乎冒了星星,可她也不在意,仍旧维持着痴笑的神情,她看着病床边忙成一团的医生,眼神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缩在角落笑得越来越大声,也越来越让人心悸。

一转眼已是入院的第十七天。

苏沫依旧昏睡。

陈以航一直守着她,整整十七天日夜陪着,他常常趴在病床沿就睡着了,而后醒来落得一身酸痛。可病床上的女子丝毫不心疼他,也完全没有醒转的迹象。颜东说,苏沫的一切生命特征都正常,现在迟迟不肯睁开眼睛,是因为她自身的主观意志,不愿意醒过来。

高子乔轻合上门从宋心然的病房里走出,他还保持着拉门柄的动作,低头对门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走向苏沫这里,一抬头就瞧见颜东盯着苏沫紧闭的房门发呆,高子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她这样沉睡不起,也是一种幸福。”

颜东淡淡开口:“现实中的伤害太多,她再也受不起了。”

高子乔问他苏沫有多大可能性永远醒不过来,颜东摇摇头,若有所思。

高子乔感慨这戏剧化的事实,他见颜东眼神一直紧紧盯着病房门,就拍拍他的肩突发奇想:“你有没有想过,当年你若没有赴美学医,她们的世界中也会有你,也许她小时候就会爱上你。”而后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

颜东心底泛起一丝苦涩,这怎么可能?打一开始,她的未来中,就不会有他。哪怕苏沫忘记了一切,或者时光回流让颜东率先闯入她的世界,怕也于结果无补,她心底爱情的模样永远都只有那个人才能画得出来,一瞬间,一辈子。

他回想过往多年以来,他从未真正走近她,一直都只能远观。他明明总是她出事时第一个奔到她身边守护着的那个人,可现如今,他是再没什么理由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她身后了。她忘不掉的那个白衣少年,正是她此时深爱的男人,颜东仰起头笑一笑,他多么希望自己是陈以航,可以拥有苏沫这么多年的爱。

“别谈我了,你那边宋心然情况如何?”

“不太好。”高子乔缓一缓,“不过能醒过来,我就有信心帮她恢复。”

“也许你该多给她一些空间,正因为爱你,她此刻最害怕面对的人,就是你。”

他细细琢磨着颜东的话,眼眶里渐渐有了热意,“是我的一味忍让才让我妈有了可乘之机,倘若不是我妈将她逼上绝路,心然也不至于要去找梁姒老师合作,也就不会出这事了。”

子乔不止恨杨昱美,更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他们联手将那个阳光有生气的宋心然摔得支离破碎,听闻她夜里只能勉强依靠药物入睡,过不了多久又会满身冷汗地惊醒。他每每见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会看着窗外阳光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起以前那个爱笑爱跳舞爱打闹的宋心然,想起那个所有事情都自己扛不想被高家看不起的宋心然,那个在苏沫面前孩子一样的宋心然,那个在自己身边终于找到幸福的宋心然……

那些宋心然都变得模糊,再也看不清楚。

子乔抹了一把脸,声音很轻,“我以前想不明白,只是忘不掉荏荏刚死时以航仿佛一下子被掏空了的样子,绝望到了极点,让人不忍心多看一眼。他那样高傲的人,居然都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怪不得之后他常说他的爱和心都死了,而我只有到现如今,才真正理解了为什么爱会死去。”

颜东沉默半晌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不管她变成了什么样子,我都会要她。爸妈再反对我都不怕,我只怕她对自己绝望了。”

颜东偏头看了看他,能坚持爱,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杨秉文从脑溢血症状中清醒过来,可苏沫还在沉睡。

风萍推着轮椅送杨秉文进到苏沫的病房里,抽出丈夫的手一寸一寸抚摸着女儿的脸庞,眼眶又红了,“荏荏回来了,你开口叫叫她好不好,女儿这么多年听不见爸妈的声音,我就怕她以后也听不到了……”

杨秉文粗糙的肌肤抚过久别归来的女儿的脸庞,从额头往下、到眼睛、鼻翼、再到侧脸、下巴……他像是已经听懂了真相一般,虽还口角歪斜着流口水,语言也含糊不清,咿咿呀呀地胡乱嚷着,可单是他愈见浑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一幕,就有让所有人都动容落泪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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