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人,您这是做什么,大小姐还在外面呢,要是让她听到…..”
秋蝉的话音还未落,就被厦大夫人尖刻的嗓音打断了。“我还怕她?”
“大小姐是您的女儿,自然不敢对您指手画脚,想是好不容易出府,一时贪玩,才忘了礼数。”虽然心里胆怯,但秋蝉还是壮着胆子劝着。厦大夫人一向容忍度很高,刚突然扬手砸了碗,真把她吓了一跳。
“贪玩儿?我看她是示威吧。”厦大夫人重重的呼着气,“平时在府里是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的亲热,如今出来了,发现我身份不如她了,跟那帮老秃驴合着伙儿的作践我。”
秋蝉见厦大夫人声音越来越高,忙搀着厦大夫人回了里间坐下,小心的关了门。“大夫人慎言,佛祖的地方…”
“佛祖的地方怎么了?那帮老秃驴借着佛祖跟我耍什么威风?他们不就是看见我车驾在苏墨笙后面,嫌我身份低贱了吗?他们也不睁开眼看看,看看我这吃穿用度,哪个府里的主母有我气派?”厦大太太正在气头上,连珠串的吐着心中不快,“就是京里正儿八经的官太太,看了我也得毕恭毕敬的叫声苏夫人,那帮老秃驴算是哪根葱?我拿着金银珠宝养着供着他们,倒供出群白眼狼来笑话我!”
秋蝉端了杯茶过来,想让厦大夫人顺顺喉咙,厦大夫人抬手挥开了,继续骂:“再说那个小白眼狼苏墨笙,在自个儿房里用了饭才来见我,请示都没请示就答应了外人在寺里闲逛,把我当什么了?我还掌着这个家呢!”
“大夫人您消消气,大小姐也是一时糊涂,等晚些时候...”
“糊涂?我看她是头昏了!昨天让自个儿丫鬟骂我的人,今天就骑到我头上来了!翻了天了!”厦大夫人隐忍这么多年,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起她妾室的身份,平日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个苏墨笙也是老实巴交的看不出什么,见自己对她好,改口唤了母亲,这么多年都这样过来了,倒叫这些和尚提醒了,对自己起了不敬之心。想到这里,夺过秋蝉手中的茶杯又摔到了地上。
秋蝉不敢让小丫鬟们进来,看到厦大夫人这幅气头上的样子,只能自己拿了帕子将地上的碎片小心的包了。一面擦着地上的水迹一面劝着:“夫人您就算是生气,也不能在这里发大脾气,若让人知道了,怕要误会您与大小姐关系不善了。”
厦大夫人听了这话,渐渐冷静了下来,是的,她不能这时候与苏墨笙翻脸,如果少了苏墨笙的支持,想要改身份就更加难了。忍了这么多年,苏墨笙都没有与她离心,来这个寺庙不过也是三五日,等回府了,再想办法扭回局面。
秋蝉见厦大夫人恢复了往日平和端庄的样子,心里也松了口气,让小丫鬟端了水盆进来给厦大夫人净脸净手。
“大夫人您再歇会儿,昨日马车颠簸,一定没有歇好。”
厦大夫人顺从的躺下了。
“您先小睡一会儿,奴婢去打听下姻缘树那里的规矩,等您醒了,咱们好去给二小姐求签。”厦大夫人来之前就跟她们几个贴身丫鬟说过,要到大钟寺为二小姐求个姻缘签。
“不用了,我看这大钟寺也是有些名不符实,我身子的确困乏,这就歇了,不用喊我了。”虽然面上平复了火气,但厦大夫人心里还是不大舒服,并不想给这里添什么香火。
另一边,默笙也在小师傅的指引下来到了姻缘树下。
姻缘树在大钟寺的正殿后院,是一棵四五人怀抱粗的参天榕树,据说有上千年的历史,当初寺庙选择修建在这里就是因为这棵大榕树。最开始,寺里只是将这个榕树围在自己的后院内,希望寺里的香火与榕树的千年古韵可以相辅相成。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百姓们口口相传说大榕树是棵姻缘树,常常拿了红布条,将在寺里求的姻缘签系在榕树枝上。
后来僧侣们发现百姓的攀爬对榕树枝叶的伤害非常大,就制止了这个行为,为了让人们可以继续求姻缘,转而在姻缘树旁修建了一个大大的木架,架子旁边设了案桌,有专门求姻缘签的签筒和解签人。百姓们在姻缘树下许愿后,就可以来这里抽取姻缘签,之后解签人会给百姓一只开过光的荷包,可以将签文装进荷包后系在木架上。
只有少数的贵人,才可以将姻缘红绸挂在树干上祈福。
求姻缘的通常都是家里的女眷,符合挂红绸的贵人身份更是稀少。因此榕树上几乎没有什么新挂上的红绸了。默笙问了小师傅才得知,许多贵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把求姻缘的红绸挂在榕树上了,怕传出去别人觉得自家女儿嫁人急切,平白坏了名声,因此即使是符合挂红绸的身份,也多是用木架挂荷包来代替了。
现下树上挂着的还比较鲜艳几条红绸基本上都是皇家为公主所挂。本朝认为公主嫁人与国运息息相关,故而会由得道僧人代为为出嫁公主祈福,并将姻缘红绸挂在榕树上。
默笙围着木架看了又看,架子上密密麻麻的挂了许多的荷包,最上面的荷包因为风吹日晒,已经由红色变为淡淡的粉红,甚至微微有些发白。
由于大钟寺到底偏远,默笙起的又早,寺里这时还没有很多香客,方便了默笙得以好好参观,看着参天的巨大树冠,默笙的心情也舒畅了许多。又看向一旁系满了荷包的架子,不由好奇的询问小师傅:“如果这荷包架子系满了该怎么办呢?”
小师傅施了一个佛礼回答道:”这已经不是第一个系满的架子了。姻缘的仪式,有许愿-取签-系包-炼化-归一这五步,缺一不可。”
默笙点点头,前三步好理解,炼化…”是要焚烧吗?”默笙出声询问。
小师傅答道:“架子系满后便是正正好好九千九百九十九只荷包,会由主持大师亲自做祈福法式,在佛前化灰,最后一步归一,便是将这些炼化的灰,洒在榕树周围的泥土边,与姻缘树融为一体。”见默笙很感兴趣,小师傅也拿过来一只荷包递给默笙:“苏大小姐也不妨一试。”
默笙摆了摆手拒绝了,前一世她的姻缘实在糟糕,这一世,还是靠自己吧。默笙见小和尚多少有些失望,担心他怀疑自己并非诚心向佛,又道:“我这次来,主要是想求佛祖保家父平安,此事未成,旁的事的确静不下心,有恐辱了姻缘树。”
小和尚听到这里神情一松,道:“寺里还有一个园子,是专门求平安的。请苏大小姐,随小僧这边来。”
小和尚一面引路,一面絮絮叨叨的跟默笙讲着荇归园的过往。最早是前朝一个将军夫人修葺的,为保夫君平安归来。但毕竟是前朝之事,不好对百姓开放,只有些诚心的信徒,才会被寺僧领到这个园子。
寺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小和尚只好尽量挑些人迹稀少的地方,引着默笙前行,走着走着,人群真的稀少了起来,默笙知道,这是到了大钟寺的内院了,又过了一片小竹林,穿过羊肠小路,一个小巧的月洞门映入眼帘。
月洞门两侧挂着有些破旧的木板,上书两排大字:“行山行水步步远,车还人还徐徐归。”那位将军夫人的一腔惦念可见一斑。将军战士上阵厮杀,性命已属家国,身为亲眷,担忧却不能阻拦,只能在家中日日盼君归来。
月洞门里似乎传出了些吵闹声,默笙凝神听了听,似乎是个女子的声音。便不再犹豫,抬步进了园子。
一个一身红衣的姑娘站在水池边,焦急的跳着脚。身边一个丫鬟打扮的丫头,手里攥着一个荷包,不时从里面拿出些什么递给红衣少女。
“这是在做什么?”默笙低声询问身旁的小师傅。
小和尚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传说若能将铜板丢到池底的龟背上,所念之人便可以毫发无损的早日回家。”
默笙心中了然,又举目望向红衣少女。
“主子,您已经丢了两个时辰了,快歇歇吧。”小丫鬟急的鼻尖都渗出了汗珠。
默笙这才注意到红衣少女丢铜板的手腕已经酸软,丢出去的力道越来越飘忽。可红衣少女没有放弃,依然一枚一枚坚持的丢着。
默笙想到自己的父亲,对红衣少女的急切有些感同身受起来,心中不忍,上前道:“可否,让我试试?”
红衣少女似乎没想到还有人能进这个园子,再加上确实有些力竭,腿下一软,歪了下去,小丫鬟手疾眼快的接住少女,道:“主子不妨让这位姑娘试一试,您也歇歇,攒攒力气再扔也不迟啊。”
红衣少女心里虽然有疑,但确实是身上没了力气,便点了头。
小丫鬟开心的服侍主子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从荷包里掏出一枚铜板,递给默笙。
默笙站到池边,才知道为何红衣少女丢了两个时辰都没有丢中。
这水池看起来不大,可池水中却养了七八条锦鲤,各个儿小儿胳膊一般长,在池水中穿梭来去,花人眼。更别提那个石雕的小乌龟,不过巴掌大,沉在池底就更显小巧。
可默笙毕竟是练过射箭的,略一屏气,将铜板由手心渡到指尖,两指使力,“叮”的一声弹了出去。
铜板带着一股强劲的指力跌入水中,激起一个不小的水花。
红衣少女见状也来了兴致,忙站起来追到水池边看。
铜板入水有力,可入水过了中半,就有些力竭,飘飘忽忽的落着,可方向,正是那个乌龟的上方。众人不禁屏气凝神盯着这枚铜板。铜板落下,敲在了乌龟的脑袋上,摇摇晃晃,最终不支,还是滑进了池底。默笙不禁皱了皱眉,平时她在家里练投壶,那壶口比乌龟还要小上一圈,她也能百发百中,如今看来,丢铜板这个活计,还真不容易。
可即使这样,红衣姑娘依旧乐不可支,冲上来抱住默笙的手臂:“姐姐!姐姐!你看到了吗?你打到乌龟了,打到了!”
默笙本还沉浸在失利的情绪中,直到红衣少女抓了她的手臂摇晃,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