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族里的规矩，每个出生的婴孩都要让族长卜一卦，占卜未来，窥探命运。那年，我的母亲从族里跑了出去，半年后回来，肚子里有了种。族里不允许来历不明的孩子，母亲为了保住我，接受了刑罚，将我生下当天就被抓走，活活烧死。刑罚进行的时候，族长将刚出生的我抱进圣洞中进行占卜，结果是大凶。大凶的孩子很少见，几乎没有，按规定是应该扔进山里的。但婆婆将我捡了回来，养在家里。族人发现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婆婆是族里前任族长。因为婆婆，我才得以活了下来。
只是，到底是大凶的孩子，族长在我左腕上绑了一串银铃，以示警戒。族里的人都不愿意靠近我，同龄的孩子也不愿与我一起玩。从小到大，只有婆婆陪着我。
婆婆跟我说，大凶大吉，仅是一念之间的事。我们家落棠这么乖巧，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可是……
今天是成人礼，年龄达到十六岁的孩子都会把头发绑起来，照着大人的样子穿着打扮，而且，每一个人都能从族长那里获得一样武器。那武器将会是一生的伙伴与战友，要发誓永远不离不弃。
婆婆正在往锅子里倒肉糜，汤里正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我猫着腰偷偷从她背后溜过，趴在门槛上，看外面吵闹不休的同龄人们。不似往常的披头散发，如今成了年，一个个都将头发束了起来，显得非常神气。有些已经从族长那里拿到了武器，有箭羽，有长枪，个个耀武扬威着。
特别是邻居家的青岩，拿着一把利剑，在他的小团体前炫耀他那不堪一击的剑术，还引来一群羡慕的感叹声。
我不屑地将目光转到一旁，看见院子里挂在篱笆上的一块破布，便拿下来撕了一条，想将头发都绑起来。结果揪断了几根头发不说，还绑得乱七八糟、松松散散的，几缕没绑进去的滑了出来，耷拉在眼睛前面。银铃叮当作响。
听到了铃铛声，不被发现都难。青岩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篱笆后的我。一些年纪小胆子瘦的尖叫着逃窜回自己家里，嘴里还嚷嚷着“怪物出来了！怪物来吃人了！”“爹爹！怪物要放毒虫子了！救命啊爹爹！”而几个年纪大些的，也都退后几步，看见了我脑袋顶上乱七八糟的头发，却都笑得前仰后合。青岩更是挥着他的利剑，笑得最大声：“大家快来看啊！怪物把自己的头发扎起来了哈哈哈！快看快看！”
“青岩你眼睛瞎了吧？怪物哪里有头发？她这是把自己养的毒虫子绑在一起顶在头上了！哈哈哈哈！”
“青岩！这怪物也想着成人礼呢！”
“成人礼？”青岩收了笑声，看着我目露凶光，手里的利剑指了指我，“就凭你这个怪物也想着成人礼？你不配！”
说罢，就提着剑往我头上招呼。我看出他要将我的头发削下来，蹲下身子向后跳开。青岩扑了个空，剑轻轻巧巧地劈开篱笆，砍入泥土里，青岩使劲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
我嘲笑：“小毛头，连走路都不会呢，还想着耍剑？小心伤着自己！”
“你！”青岩大怒。他身后有人抓了稀泥团成球往我脸上扔，我连忙左躲右闪，一个都没打着，气得他们哇哇直叫。青岩丢了剑，直接扑上来与我肉搏。我一边防着他的拳头，一边躲着飞来的烂泥球，很快就招架不住，脸上肚子上都挨了几拳，稀泥也弄脏了衣服。青岩得势，更是嚣张，大吼道：“怪物！我今天就替族里收拾了你！”接着便是极其凶狠的一圈下来。我扯下头上的布条，快速往地上一滚，顺势用布条勾住他脚踝。他一拳冲出扑空，重心不稳，脚下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啃泥。
“青岩！”听到动静跑来的青岩他娘正好看见自家儿子摔惨了的模样，气极之下直接往我身上扔了一箩筐的臭鸡蛋。我刚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臭鸡蛋砸了个稀巴烂。
我愣了愣。臭鸡蛋的粘液从头上滚落下来，混合着骚臭味，非常恶心。周围一圈人都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叫着喊着“快来看啊怪物变臭鸡蛋了！”青岩的娘慌慌张张将自家儿子扶起来检查伤势，看到我更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不要脸的怪物！族长应该让你禁足在家中！快滚回去！”
“这里是我家，应该是我请你们滚开才对。”我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蛋液，很黏糊，怎么也擦不干净。这种话多年下来也听了许多，耳朵早就起了老茧，根本不用在意。只是我这一身一塌糊涂，不知婆婆会怎么想……
“该死的怪物！”青岩他娘气得脸颊通红，扬起一巴掌就要往我脸上招呼。一旁人都起哄着，想要看热闹。
“都给我住手！”
我身后飞来一根肉骨头，正正好好打在青岩他娘扬起的巴掌上。青岩他娘呼痛，刚在骂开，看到来人却噤了声，周围看热闹的也都作鸟兽散。
“婆婆。”我回头，正好看到婆婆拄着根拐杖从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抓着根刚处理过的肉骨头。她怒目圆瞪，看着青岩母子俩。
“前族长……这、这怪物伤了我儿子……您看他鼻子都磕青了……”
“落棠，你先进去梳洗干净。”
“哦。”
我乖乖进屋，在婆婆看不到的角度朝青岩翻了个白眼。让你们欺负我，婆婆才不会听信你们的谗言，这下有你们好受的。
锅子里已经传来肉香味。我吸溜了下口水，本想抓起汤勺舀一勺喝的，却在看到满手的蛋液和泥巴时缩了回去。汤什么时候都可以喝，可不能让臭鸡蛋毁了整锅子。想了想，还是赶紧拿了一块布，先擦干净点再说。
把洗澡的木桶从墙角里拖出来的时候，才发现烧水的柴火都在汤锅底下烧着。我想起杂物室里还有些干柴火，进去找了半天却没看见一块木头的踪影。在一堆婆婆曾经占卜用的杂物堆里翻翻找找，倒是挖出不少皲裂开来的龟甲和皱巴巴蒙了尘的黄符。
这些我小时候倒是见过多次，也自己捣腾着玩了几次。只是每次玩被婆婆发现后都被教训地很惨。
从杂物堆里捡起一张黄符，借着门口透进来的昏暗光线看清了上面的鬼画符。如果我记得不错，这张应该是会自燃的那种……
这样想着，夹在指尖里摇了摇，凭借着记忆念了一句咒语。突然“腾”的一声窜出一道火光来，一朵红色的火在黄符上跳跃，哔啵作响。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年巫婆婆虽然已经从族长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但偶尔还是会为人卜一卦，红白喜事上施些法术保求平安。我从小看着她捣腾这些东西，怎么也懂得些。
将烧得差不多的黄符扔在地上踩了踩，灭了火苗，继续在杂物堆里翻找。
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露出个头的木柴。我用力将它拔了出来，结果杂物山轰然倒塌，一大堆木柴骨碌碌滚了出来，混合着龟甲黄符噼里啪啦都落了满地，露出了角落里一个破布包。
这是什么，似乎没见过……
我将柴火放在一边，走过去拆了布包，里面裹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匣子用得黑漆在族里不常见，也许是外面的东西。匣子上落了把锁，已经锈到不行，我用力一砸，就将那锁砸了下来。
我将匣子打开一看，就见一把刀静静地躺在里面。刀鞘纯黑，轻轻抚摸过去，能感觉到上面的暗纹。我随手拿起身边一张黄符点燃，火光下的刀鞘散发出一股幽幽的光，一圈繁复的咒文镌刻其上，镀在边缘的金漆斑驳，脱落了不少。刀柄用暗红的布缠裹，末端悬挂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珠，婴孩拳头般大小，用深蓝的绳子绑着，流苏如同瀑布一般铺散开。
“好漂亮……”我不禁赞叹出声，将这把刀小心翼翼地举起，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刀似乎有生命一般，我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
摸了摸刀柄，在柄头处发现了四个古文字。我将火光凑近了，仔细分辨：“鬼……刀……鬼卿……”
“鬼卿……”
着了魔似的，我拔开刀鞘。刀身漆黑，在火光下闪烁着蓝色的光芒，与那珠子的红光遥相呼应，美得不可方物。
凭借着记忆中婆婆的剑舞，我迫不及待地举着鬼卿比划起来。我从来不曾接受过正轨的学习，可这一招一式，却十分流畅，像是已经熟练了数千遍一般。
——从未感觉如此畅快过。
手里的刀越舞越快，越舞越快。手中的银铃似是伴奏，叮当响着。我感觉周身都产生了一股强力的气流，而其中，则蕴含着十分强大的力量，如同躲藏在草丛中窥伺猎物的野兽，蠢蠢欲动，蓄势待发——
“落棠！快停下！”
婆婆的声音突然传入耳朵。我一惊，手中慌乱，锋利的刀刃割破了手指，热血滴落在冰冷的刀身上，却很快被吸收进去，再不见踪影。
婆婆快步冲进来，劈手将鬼刀夺过，却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猛地将鬼刀扔在地上，眼睛瞪着鬼刀，脸上神色惊魂未定。
“婆婆？”从未见过婆婆这般模样，我试探着唤了她一声。不会……这把刀有问题吧？
“他喝了你的血？”婆婆颤抖着手指，指着刀，眼睛看向我。浑浊的眼睛里，隐约有不安。
我想起刚才血被吸入刀身的场景，迟疑着点了点头。
婆婆脸色惨白，喃喃：“你竟是巫者的后人……”
“婆婆？鬼卿到底……”
“不要念他的名字！快住口！”
可惜已经迟了。我刚念出“鬼卿”二字，一阵怪风突起，鬼刀开始疯狂抖动起来，自己凭空悬起，利刃上幽光不断，血珠异常鲜红，似乎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听见了心跳声。
扑通——扑通——
连带着我的心脏，也随之一起跳动。
扑通——扑通——
“打扰我睡觉的小姑娘……”
“告诉我……你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