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离开了。”季昕确定。她正看着月亮的方向,朦胧月光下,仿若幻像,总觉得她身上泛起淡淡的愁绪。
“我是大夫。”颖玥淡淡道,沉然的目光有些晦暗,那人的疾病,可非是一朝一夕能治好的,若不是莞彦次次从中作梗,桓夕也不至于病情加重。
“师妹,你是不是有难处?”颖玥沉默若久,季昕想起她在那人府中已有三年,病情却每况愈下,若不是病情特殊,他都要另作他想了,他立场不足,不便向景王询问,从他神情不难探知,景、夕二王感情笃厚。
“一如既往的棘手,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师妹先勿失志,我想师尊总有留下医书典籍,你再找找。”她这样难过,不论为何,他也感同身受。
“师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半年若久,他的房间干净得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样,一尘不染,像他本人,高贵清华,儒雅端方,虽然……颖玥敛去多余的神色,脸上已恢复平静。“师兄也不必为我挂心,师兄弟已经不多了,好好保重。”颖玥双手合握于前,略略作揖道。
“师妹,也要多多关心自己。”
衣袖轻卷,夜风徐徐吹过,绿衣漫过葱茏林木,婉转得不带一丝尘土的气息。
季昕目送她离开,黯然无语,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
……
夕王府。
明朗的月光似若沉浸在水中,柔和地洒满四周,庭院中,石桌旁,白衣乌发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发丝垂落下来,只可看清俊秀的轮廓,搁置在石桌上的酒杯,还清晰的倒影着,天上的、属于夜晚的颜色。纹丝不动的姿势,让人分不清他是否已经沉睡。
只有当清晰的脚步声传来时,他才肯偏一偏头,去寻那与夜晚格格不入的色彩。
“你回来了。”桓夕嘴唇微动,语调清雅,颇为温如。看着她寂冷秀逸的眉目,心情都似乎好了起来。
“嗯。”
颖玥望见他神色平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直到他眨了下眼,她才在他对面坐下来。
“颖玥一回来,就得空戏弄于我。”桓夕语调不变,亲近却无狎昵之意。
“殿下不要乱讲,四周耳、目众多。”颖玥不带责备的意思,却瞥向四下寂静之处,袖中手指暗动。
“不用担心,是我的人。”桓夕隔着她的衣袖轻轻抓住她的手腕,力气不大,却足以让她放下手中暗器。
“你也太紧张了。”她手腕还未曾转动,就被格住……
“我如果不快点,手下危矣。”拿过她面前的酒杯,如同往常那般,替她斟满。“这是果酒,所以不必担心……”想起她应该能觉察出其中之物,便收了声,专注地看眼前景致。
视线落在她身上,又像是穿过她,颖玥不疑有他,只拿起手边的酒,慢慢地一饮而尽,果酒清淡,却有一股余甘萦绕在舌尖,像雨霁后新荷疏朗清隽的茎叶。
“什么时辰了,你还在此闲坐?”
“此时,夜色静好,我独爱这一处。”静谧的气息,像某种温柔神秘的力量渐渐扩散开,美丽得像是冬月湖面上将要凝结的雾气,薄透而温润的色彩。
“月色虽好,夜风袭人,我只怕你不胜寒凉。”这种寒意,不以内力相抵,连她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何况桓夕还是个体弱多病的人。
“颖玥是觉得冷?”见她皓腕凝霜,指尖却浮动着青白的色彩。
“不曾。”她将长长的衣袖收束些,手便完整地显露出来,白皙却犹带血色,圆圆的指甲修剪得整齐,带着淡淡的粉色,犹如桃花初绽。
桓夕静看了眼,笑了笑,“颖玥比我想得健康,那么陪我赏一会儿月色也无妨吧?”
“可以。只是,你不用望闻问切就可以判断一个人健康与否,真让我惊讶!”不用桓夕动手,颖玥自顾自地斟酒,语气轻缓,随意得像对待老友。
“颖玥,没听过久病成医的道理吗?”桓夕拍了拍双腿,嘴角依然含笑,恬淡宁静的眉眼若寒梅临霜不折,淡雅绝尘。
“我不说你就是,不要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她心里不知什么感觉,只觉某处被触动了下,还是一点效用也无。
月色静美,为何照不亮她的心。
他看着她的眼睛,浅酌一口,轻轻叹了一口气,在这样的环境里,尤为清晰,像是隐含痛楚。
“不知明年今日,还能不能同你畅饮。”自古都言牡丹华艳夺目,富丽堂皇,他身边这株却冷淡如天边之色,融于虚空,触之不及。
“会的。”尽管这句话他说过无数次,在不同的时间,甚至不同地点。
“那就劳烦您了。”桓夕一贯温和娴雅的面容浮上了一丝笑意,就连月光也要失色几分。
“客气。”颖玥不作他想,他看起来乐观的态度,让她放心不少。
“你今天,气息不稳,出了什么事吗?”总觉得她心力不济,若有若无的血气,飘荡在空中,他迟疑很久,才敢确定,同时心中的忧虑又加深了。
“出门摔倒了。”用猛药强行缓解的伤势,总会落下弊端,效用过后痛楚便难以遏制。
“你又在骗人了。”颖玥寂寂无言,什么都不肯多说的样子,他看在眼里,心里有几分刺痛。
“我没有骗你。”季昕伤得更重。
“伤势重吗?”颖玥既然不愿告知他人,他也不好深究,细想,什么事情,会致使手臂受伤呢?
眼底滑过一丝异色,温和的面容波澜不惊,仿若掀不起一丝涟漪,层面下才是惊涛骇浪,而他,隐藏得很好。
“不必烦心这种小事,近来雨季连绵,你要多为自己绸缪。”还能分心这种小事,可见印象还不够深刻,有的人,就是不能吸取教训。
“颖玥所想,我理应虚心接受。”到这种层面了,还在为他考虑,他非木石,心里的喜悦便由内而外地显现出来了。
“你想清楚。”夜里亮光悄无声息地闪灭,昙花一现。
一片花瓣悄无声息落在他杯中,落在桓夕心头,升腾起起别样的情绪,不可言说。
她起身看了,一枝树丫旁逸斜出,直直越过他头顶,上面粉、蓝、紫争相夺艳,美不胜收。“这是什么?”轻轻触碰手下的花蕾,寒意沁入心脾。
“我也不知,可以问问忍玉,他最近总在忙这种事情。”杯中物细小轻微,桓夕拿小勺挑了,又转头笑看颖玥认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