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热油溅落在犬尸身上,立刻“呲”地爆出白烟,与此同时狗群中响起一片凄厉的嚎叫,冲在前面的狗扭曲着翻滚在地。后面的犬尸越过前排的狗继续扑来,男人便又舀起一勺滚油泼去,再次烫翻一片,腐肉被烧焦的恶臭在空气中弥漫。
狗群愤怒了,前仆后继地向大排档扑来。男人的脸上始终毫不动容,只是稳稳地把油一勺一勺泼出去,逼退狗群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片刻功夫,胡同地面的积水上已经漂满了一团团燃烧的油斑,犬尸个个被浇得皮开肉绽,终于逐渐退却了下去。
直到最后一只犬尸拖着烫烂的后腿蹒跚消失在胡同尽头,张立春才终于放松下来,喘着粗气对男人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你……”
男人依旧一言不发,从灶台下拎起油桶,往臭豆腐的锅里重新加满油。原来做的那锅炒饭已经有点焦了,他把锅往旁边垃圾桶上一倾,倒干净后重新挖了两碗饭开始炒,熟练地加菜倒酱油,自始至终都没对张立春说一句话。
张立春见他没反应,觉得不如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感谢,照顾一下人家的生意。于是他看了看灶台下面贴的菜单,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我要一碗炒河粉。”
男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张立春把钱放在旁边收钱的一个茶叶罐里,抬头看向男人,忽然愣住了:“诶你……”
他看到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即使这张脸已经变得肥胖而油腻,凌乱的胡茬间夹杂了些许的白色,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你是……陈少龙吗?”
男人没有回答,脸上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翻动着手里的炒锅。张立春的心里却激动了起来,他盯着男人使劲看,越看越是笃定。当年陈少龙失踪的时候张立春难过了很久,他看过他的所有电影,在形势最黑暗的那几年,包括一个月前自己也感染上病毒直到现在,可以说都是陈少龙在脑海中的形象支撑着他坚持下来的。而现在,在这个肮脏混乱的雨夜,在这个罪恶都市的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张立春竟然奇迹般地亲眼见到了这个对自己影响最深的人,不真实得犹如梦幻一般。
“你真的是陈少龙吗?”张立春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又问了一遍。
男人依然没有回答。他把锅里炒好的饭倒进两个快餐盒,然后抓了把河粉扔进锅里,平淡地问了句:“要不要辣。”
张立春只听他说了一句,心里就完全确定了,就算他的嗓子已经变得有些沙哑,但张立春还是一下就认出了陈少龙的声音。
“微辣就行了。”他轻声回答道,没有再继续追问,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吃完炒河粉,张立春看着陈少龙在炉火前忙碌的背影,倦意逐渐上涌,不知不觉间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最后张立春是被摩托车排气管的噪音吵醒的,迷迷糊糊地听到陈少龙在说话:“……怎么那么久。”
另一个男声说:“别提了,妈的半路碰到一大群犬尸,我操,把箱子都咬破了。大雕头那份炒面给雨泡了,他妈的跟我在那里扯皮半天,还想不给钱,被我踹了几脚,后来少收他十块钱。”
张立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黑色皮衣,浑身是水的瘦长男人正在炉子旁和陈少龙说话。他慢慢抬起头,只觉得脖子一疼,睡觉时颈椎扭到了,忍不住“嘶”了一声。
皮衣男转头看看他:“这么晚还有人?”然后又转过头去和陈少龙说话:“哎你知道吗,今天晚上东港那里又火并了,路强东带五十几个人去徐老狗那里踹门,一直打到十一点多。沈目琳那个疯婆子真他妈疯,好像还拿了个火箭筒出来,把徐老狗的厕所都给端了,他女人刚拉完屎前脚出门后脚马桶就炸了,我操他妈的哈哈哈哈……”
皮衣男兴致勃勃地说个没完,陈少龙静静地吸着手里的烟,眼睛望着胡同的方向,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等皮衣男啰嗦完,他指了指旁边桌上的两份盒饭:“还有两个炒饭,赶紧送掉,都凉了。”
“啊还送啊。”皮衣男有点懊丧,走过去拎起塑料袋看了看,“西浦门,操那么远。”
他戴上头盔,拎起盒饭重新跨上摩托车:“没单子了吧,我还要去找小玉呢,再不去又要骂人了。”
说完他一拧油门,排气管突突突地喷出一股黑烟,摩托车飙了出去。张立春目送着尾灯消失在胡同里,猜测这个人可能是陈少龙雇的伙计,帮他送送外卖什么的。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雨已经变得很小,陈少龙把烟头在易拉罐上按灭,又换了一根点上。张立春看着黑暗中那个忽明忽暗的红点,困意很快再次袭来,又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这次张立春一直睡到了早上,睁开眼天已经蒙蒙亮,胡同笼罩在十三区特有的青灰色晨雾中。雨棚上挂的节能灯已经熄了,陈少龙不在炉子前,燃气灶的火也关着。
张立春揉着脖子站起来,四下张望一圈,一个人也没有,陈少龙不知去向。他看着周围空荡荡的桌椅,想起昨晚的犬尸心里就有点发虚,这是一条死胡同,大排档后面就到底了,没有别的出口。要是一个人被狗群堵在这里,那可就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幸而他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随着太阳逐渐升起,那些似乎在角落中蠢蠢欲动的阴影也随之消散。张立春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到陈少龙开着一辆电动三轮回来了,车斗里装着几袋菜和米面,还有一只瓦斯罐。
把三轮车开到大排档后的房子前,陈少龙下车拉起卷帘门,然后把三轮车开了进去。张立春心想原来他的家就在这里,朝里面张望着,寻找着刀枪棍棒和拳击沙袋,但没有看到。
陈少龙停好三轮车,把菜拎下来,提到水槽边开始洗。全部洗完切好之后,他把菜拿到外面开始炒,每样炒一大锅,大都是肉末茄子和青椒土豆丝之类的家常菜。后面一架长餐车上放着一排不锈钢盆,他把炒好的菜倒进盆里,每样菜一盆,油汪汪热腾腾的,看得张立春肚子又叫了起来,想着今天早饭该怎么办。
日上三竿的时候,胡同里传来突突突的摩托声,那个皮衣男回来了。下车后,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张立春:“诶,你这么早就来了?”说着径直绕到灶台后面,自己抓了把面扔到煮面桶里,然后兑了碗卤汤,一边搅一边点了根烟吸起来。
面下好后,皮衣男端着碗走到棚子里,一屁股坐在张立春对面,随口问道:“早饭吃了吗兄弟?”
“没。”
“不让老陈给你下一碗?”皮衣男右手一口面左手一口烟,“那你来这么早干什么?”
张立春没好意思说自己一晚上没走,含糊了几句。皮衣男又朝陈少龙说:“怎么就你一个人?刀妹还没来?”
陈少龙正在炒菜,背对着他说了句:“没。”
“妈的,喝醉被人捡尸了吧。”皮衣男吸完最后一口面,咕咚咕咚喝干净汤,把碗往桌上一放站起来,“我到唐僧那里去一趟,这逼说今天早上还我钱的,再不还我阉了他。现在还没单子吧?”
“没。”陈少龙说,“别去太久。”
“我不会跟他磨叽的,敢逼逼一句我就直接打。”皮衣男跨上摩托车,一轰油门又走了。
陈少龙很快炒完了所有的菜,把最后一锅五花肉倒进钢盆后,他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着胡同静静地抽烟,依旧没问过张立春一句话。张立春虽然知道自己得赶紧去找工作了,但他实在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生怕一走就再也见不到陈少龙了,结果一磨又是好几个小时。
到了中午时分开始陆陆续续来了客人,让张立春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大排档虽然处在死胡同里,但客人还真不少,没过多久就已经坐满了,张立春还不得不把自己的位子让出来给别人坐。陈少龙又忙碌了起来,一边炒菜还要一边给客人上菜,在炉灶和餐桌之间来回奔波。张立春看到他拨了几次手机,但都没有打通,后来又有几个电话打进来,但好像都是订外卖的。陈少龙来不及做,只好先匆匆记在纸上。
趁一次收拾完桌子的间隙,陈少龙又打了个电话,这次通了,张立春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皮衣男的大嗓门:“……马上就到马上就到,妈的跟唐僧扯皮半天……刀妹还没来吗?”
“她没来,电话打不通。今天先不做外卖了,你回来帮我忙。”陈少龙用力吸了一口烟,皱着眉头说。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你先撑一会儿啊……不对啊还有两百块呢,你他妈再跟我搞!……”皮衣男在电话里大声说着,然后似乎又对另一个人嚷了起来。
陈少龙挂了电话,回到灶台前继续炒菜。这时后面一桌上有人嚷了起来:“哎老板,我要的啤酒怎么还没上?我们菜都要吃完了,再不上准备留着给我们漱口啊?”
陈少龙回头说了句:“等一下,马上给你拿。”然后抓紧翻炒了几下锅里的菜。
那人留着光头,头顶长了个跟公鸡一样的肉冠,这儿似乎是因为烦躁,肉冠已经开始充血发红了:“哎你们这儿不是有个小妹的吗,人呢,怎么今天就你一个?”
“她今天有事没来。”陈少龙说,“等我炒完这个就拿给你。”
那人不耐烦地用筷子敲了下桌子,目光一扫正好看到站在一边的张立春,见他傻傻地站着不知道在干嘛,就冲他招了招手说:“哎那个小朋友,帮我拿箱雪发来,就那儿我都看见了,给我拿一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