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是内蒙人,小时候被自己的亲生父母送给了我外公外婆,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有全家最好的待遇,又是老大,弟弟妹妹都听她的,也是家里在那个年代唯一上过的大学的知识分子。如果我外公外婆把供我妈读书的钱去供我二姨读书,她的出路应该比我母亲要好,二姨的性格不知道要比我妈踏实稳重多少倍,但我想当时我妈最先到读大学的年纪,成绩也还可以,外公外婆是不忍心委屈了这个女儿吧。
她是在北京读的书,现在说在北京上大学大家肯定觉得无所谓,但是那时候的小地方要是听说谁家孩子在北京念书是很羡慕的。但是我妈就像一个被惯坏的小孩一样,毕业以后扛不住在北京找工作的压力,对工作百般挑剔,只想逃避到一个让她头顶光环被人艳羡崇拜的环境里,我外婆想让她回家发展,她又不想听到被人说“北京来的还不是到老家混成这个样子”,直接去了大西北,在那时候去新疆有一个无比正当而光荣的理由:支教援疆,建设西北。
人就是这么奇怪,明明是自己的选择,却哪一种结果都不接受,都会生出许多许多的不满来,然后再找一个怨恨的对象,觉得自己悲惨的人生都是那个人害的,我多么的明智、善良、优秀,只是运气不好,被骗了、坑了、卖了。
我爸娶我妈确实也有欺骗的成分,他本身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放在现在也就是一抑郁症患者罢了,根本不是个事儿。但是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对于任何的精神病都是十分鄙夷排斥的,所以我爸在当地并不好找对象,虽然全家都竭力隐瞒,但难免还会有些小道消息在坊间流传,像我妈这个外来人,又不是很会社交,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再加上我爸是农村的,在城里工作,那时候的交通不便,对于小道消息的传播也是有极大的阻碍的。对于我爸是精神病患者,并且在接受药物治疗这件事,我妈在怀孕的时候才发现端倪,当然他们先认识,再结婚,再怀孕,我走的是正常流程,不是未婚先孕生出来的,可想而知,我爸和所有知道此事的人瞒得有多严实,我妈心又有多大!
知道这件事情以后,以她火爆的性格自然是好好地闹了一场,我妈一直觉得嫁给我爸这辈子算是毁了,她本来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前途,更好的未来。大大小小的积怨都像是被这根导火索瞬间引爆,眼看就要离婚了,全家人都尽力阻拦,离婚在那个年代也是一件丢人的大事,我有几个月也快出生了,按她爱面子又没骨气的样子自然不了了之,只好牙打掉了默不作声地往肚里咽,从一个被欺骗者,变成了一个隐瞒真相的欺骗者。解释一下,我家里人都特别喜欢互相拆台和翻旧账,所以我出生以前的事儿我差不多都知道!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好几个版本的,大家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说同一件事,选择性忽略一些对自己不利的细节,隐瞒部分事实,然后吵架的时候,拿对方的痛点和软肋攻击对方,当一件事的全貌一点点丰满起来,补充得差不多的时候,较为理亏的那个也就哑口无言了。
我是一直到初中才确定我爸有精神疾病的,其实小时候我爸发过一次病还挺严重,只不过我那时候太小了,而且大人们一重又一重的谎言,让我感觉真的是自己记忆出现错乱记错了似的。
初一的时候我住校,在城里上学,父母都在农村,我爸的药吃完了只能在城里买得到,他们又很忙没空上来,只叫我去医院买点药带回家,还嘱咐我不要让别人知道,偷偷去买,我实在不喜欢这样,不过介于宿舍里的人没一个省事儿的,都很爱在背后添油加醋地说别人坏话,我还是把记下药名的纸条随身携带。周五下午回家之前去了药店,我大刺刺地拿出纸条,坦荡荡地对药店阿姨说:“我要上面两种药,请问这儿有吗?”好像要把那两天的憋屈都发泄出来似的,我格外理直气壮。买到以后,我当场就把盒子拆开了,仔细读了里面的说明书,带着一种揭开真相的畅快,回家去了。
我怕惹父亲难过,私底下问母亲我爸这个病会不会遗传,那时候还小只是听说精神病会遗传给小孩,心里有点害怕,我妈说:“你爸是二十多岁才得的这个病,以前挺正常的,是后来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儿才有精神问题,生你的时候问过医生,不会遗传。”,我觉得自己心理挺健康的,我爸也挺正常的,反而是我姑和爷爷那些亲戚们一个个不用吃药,但都脑子有病,现在我还是这么觉得。既然问题不大我也就放心了,再也没提过这件事,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