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苏轼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东坡的这阙词大概之意是:
何惧林中风雨的声音,不如且行且吟。一身蓑衣亦可面对劫难重重。
不管料峭早春的寒凉,只念山间晚照,浑身是胆管它风雨还是放晴。
看来,这位豪放派的词人无愧其名,面对一场风雨,也能挥洒如此的豪情,更能让人从词中咀嚼出面对风霜雪雨时的气定神闲。
话说在晋中太谷乡有个水秀村,山清水秀,四面环山,村里虽有一条极其狭窄的小路通往外面的世界,但却很少有人走出村落。四周的山中长年流下来的溪水在山底汇成一个既大又深的水潭,只在潭底有一个小小的出口通往外面,连村里的老人也不知流向了何方、流向了何处。
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这里亦极少有外人造访,每年春季来临,半山腰上以及村落里的桃树、李树、石榴树、樱桃树竞相开放,真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更有“土地平旷,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之人间浓郁的烟火气息。几如陶渊明笔下的桃花仙境。
这是一个岁末的深冬,大雪纷飞,积雪越来越厚,直至堵塞了村里的每条道路,于是,村民们只有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路上也极少有行走的痕迹。雪落无声,四周一片阒寂,只有偶尔的一两声犬吠打破这无边的静谧。
大雪稍住,空中只有零星的雪粒,被风裹挟着倏尔向东、倏尔向西,飘忽不定。
这时,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通往村落的山间小道上,赫然有两个青袍僧人,衣着单薄,风吹来,衣袂飘飘,但身形屹立挺拔,如长练包裹下的雕塑,风举长练飘然,更显身形的不动如山,凝视之下,有点儿修为的人便能看出,那是一颗禅心的如如不动。
村里的犬吠声多了起来,这是有外人入村的征兆,但奇怪的是,随即犬吠声霎时停了下来,所有的狗都若有所思似的低下了头,安安静静的回到自己家的院里去了。这是因为,它们眼中出现了一派慈善祥和的景象。由此可见,这两个僧人的道行之高,已令人咋舌。
“村里来了外人?”首先发问是村长詹立功,他本是一个落魄的秀才,考了十几年的举人也未能如愿。后来娶妻生子,安安静静的在村里过起了日子。不到四十的他,倒也左右逢源,村里大大小小的家长里短,经他调停,大家还都算满意,于是,大家就推举他做了村长。村里虽然不足百户,但也难免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有个主事儿的,村里这么多年都很消停,各自相安无事。
“我去看看”,村长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家门,抬头不远处已看到了两位高僧。村长依然是读书人的打扮,一身浅灰色素衣长袍和僧人的深青色僧衣还很搭配,很是应景。没等村长搭话,其中一个僧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托佛!”
“长老从何而来?”还是村长先行发问。
“贫僧中远,这是我的师弟中行,我们在五台山修行,化缘而来。”
僧人的回答中气十足,似乎整个村子都能听到。
“哦,那可真是有缘了,我们村极少有外人涉足,‘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今日有高僧远来,蓬荜增辉,来来来,屋里请。”村长带着点文人气息说道。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行接道:“看来施主是个读书人!”
“读过几年书,只得个秀才,无甚功名”村长接口道。
一番客套之后,话入正题,村长詹立功问道:“两位长老从那么远的五台山来,有甚需求?
这次讲话的是师弟中行,“我和师兄此来,一是路过化缘,二呢,也是为了寻找有缘之人,以便宣扬佛法之宏大,普渡众生。”这位师弟也受村长的感染,说起话来也文绉绉的。
“村里的人除了几个外出求功名做小吏的,极少有人外出,对外面知之甚少,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村里虽也有私塾,都是教些粗浅的文字,有点学问的人对佛法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高僧要度化何等有缘之人?”詹立功无不忧虑的问。
师兄一直是微闭双目,还是师弟中行说,“请问,村中可有待产之妇?”
村长想了想说:“还真有,就这两天了,二位师傅是先用些斋饭再去呢,还是......?
中行用询问的眼光看了看师兄,“天色尝早,就现在吧。”师兄中远道。
“走,我带你们去。”村长说完,也学起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说:“长老请!”
在村中南面山麓的半山腰,有一处不大的院落,青砖黛瓦,简朴别致。詹立功抬手指向那处院落说:“喏,就是那家,家里只有一个妇人和两个老人。她家男人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县差,她本人也不是本地人,好像就是你们五台山下的冯村人。听说是个官宦人家,家道中落,才嫁到本村的。”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院落门前,轻叩几下门环,大门轻启,开门的是一个长须飘然的老者,二人齐唱佛号:“阿弥托佛,老人家,打扰了。”
老者把村长和二僧引进院来,一看之下,坐南朝北有五间瓦房,西边是三间低矮一点的土坯房,想必是厨房之类的屋舍。最南边有两棵枣树,土坯前面有两棵楝树,倒也雅致。院中间一木凳上坐着一个老奶奶,想必是这老者的老伴。
“老朽姓方,这是拙荆张氏,高僧里面请”,边说话边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村长。
待两位僧人走进院子,村长低语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而来,大概是路过化缘的僧人吧,说是自五台山而来,你倒是不可轻慢。”老者镇定地点了点头。
只见那老者一派仙骨道风,举止谈吐亦非常得体,一经交流便知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老者也不再问僧人的来由,引进了东厢房内,眼见天色已晚,准备些素食,无外乎米粥,红薯之类的农家饭食。村长见僧人已安置妥当,也起身合十告辞,二位僧人合十还礼,便住了下来,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未亮,两位长老即被院内的一阵嘈杂吵醒,两位高僧刚刚穿好僧衣,随即传来那位老者敲门的声音:“高僧,救救我的孙儿!”声音中略带哽咽。
二人马上起身,师兄中远道一声:“不好!”,随即跟随老者走到了西厢房,一看之下方才明白。原来,方家十月怀胎的少妇已产下一子,只是这孩儿生下时没有哭声,只有进的气息,没有呼出的气息,不一会儿,孩子的脸已憋得通红,如不马上救治,这孩子怕是会被活活憋死。
师兄中远也不客套了,直接问道:“老人家,村中可有郎中,若有,速速请来!”
老者回答一声:“有!”便急忙向门外走去,此时的村落,风雪依旧,寂静依旧。
小半个时辰,老者已带着一位中年医者回来,两人一身的风雪。刚进得门来,中远即问,先生可知此病,这位中年郎中一边手把婴儿脉博,一边做沉思状,半晌之后,已是满头是汗,面有愧色道:“恕小老儿医术浅薄,委实不知此乃何病。”
中远马上接口道:“不言虚套,可有带针来?”看到郎中微微点头,马上又说:“此病俗名四六风,你可在肚脐附近的关元、气海、神阙,天枢,外陵等穴道施满三十六针方可。”
不一会儿,婴儿肚脐附近已扎满了一圈银针,第三十六根针扎下,婴儿“哇”的一声啼哭起来,中远长舒一气,唱一声:“阿弥托佛!我佛慈悲,世间唯医者功德无量。”
郎中面露尴尬之色:“全凭师傅指点,小老儿何德何能!”,又说道:“村西还有一户人家要救治,小老儿就此别过。”说完深深一揖,起身告辞。
送走郎中之后,此时已是天色大亮,中远神色凝重地说:“老人家,这孩儿与我佛极是有缘,只是这孩儿长大,须历无数坎坷,我与师弟就此别过,有缘自会再见。”
老人言道:“这孩子的父亲远在他乡,幸好有二位高僧相助,不然,我孙儿要是有好歹,我如何向他父亲交待!”说完,老泪纵横,欲跪下以谢二僧。
师弟中行眼疾手快,急忙搀扶住老人下坠的身躯,一只手轻抬老人大臂,老人无论如何再也无法跪下,老人此时才知,这两位僧人的武功已深不可测。老人不再坚持,又言道:“老朽有个不情之请,敝姓方,方方正正的方,能否为孙儿赐名则个?”接着又言道:“此去五台山,山高路远,大雪封山,容老朽略尽微薄之力。”继而喊到:“老婆子,快去烙些饼来,多烙些,以备两位高僧路上之用。”
中远沉思一会儿说道:“这孩儿生于寅时,就叫方寅吧!”沉吟片刻又言道:“小字就叫‘天’吧!“正说完话间,从堂物侧门走出一少妇,头上围着一条白色毛巾,在辅满大雪的院落中盈盈跪下,显然是刚刚产子的母亲,这次中行不好再去阻拦,只听中远凝神唱喝,声音低沉却掷地有声:“我佛大慈大悲,上天有好生之德,施主不必多礼!”说完一手礼佛,一手遥空把少妇从雪地里轻轻托起。
少妇也面露惊讶,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泪眼婆娑道:“两位神僧,我儿出生即遭此劫难,今天托神僧之福度过此厄,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大碍?”
中远答道:“目前尚无大碍,只是……”中远停顿了下来,转身拉着老者离开人群,低声说:“此子在六岁时会有一劫,到时,还望老施主能放下亲情,老纳自会再来造访,带他入敝寺清修,方能度过此劫。”说完递上一张泛黄的牛皮纸,“这上面是道家的吐纳之术,孩子会说话时即教他念诵,切记。”
老者一看之下,上面写道:“炁聚则生,炁亡则死。息气太源者,清静本气也。观入丹田,细细出入,如此者龙虎自伏。若心无动,神无思,气无欲,真气存于形质真仙之位,变化无穷,聚之则动而欲出。”看完小心翼翼的叠好装在怀里。并深深的一揖,饱含感激之状。
这时,老妇人已经把烙好的十几张饼包裹好递上来,老者也握着中远的手说:“高僧一路珍重,我送二位出村。”
中远也不再说客套话,接过包裹,一手礼佛,就此离去,老者把二人送出村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才依依惜别。
春暖花开,山中的积雪融化成涓涓细流到了山下汇聚成潭,由于北山的低矮处斜生出一条树干,如虬龙盘卧,在水中的浮影婉如一条游动的蛟龙,所以,不知从何时起,它就有了一个雅致的名字――龙影潭。
岁月不居,时光不待,转眼,方天已经六岁了。看那方天,长的鼻直口方,一双大眼睛仿若一泓清泉,白中透蓝,一汪澄澈。村中舌头长一点的妇人见了就夸:“哟,这谁家的女儿呀,生的这么俏丽!”方天母亲笑道:“俺是个带把儿的!”
这日,随着私塾先生的一声令下,终于放学了。小朋友们一起涌向了龙影潭,他们每天在潭边嬉戏玩耍已成为习惯。村里的人打小都会游水全是因了这龙影潭的缘故。潭中不仅有鱼鳖虾蟹,夏季到来时,荷花盛开,正是莲蓬菱角成熟之时,皆是小朋友的最爱。但村里大人说,潭的西南角深不可测,而且还经常水流湍急,应是潭水的出口,村里人称之为“潭眼”,从不许他们去那边玩耍。所以,小朋友们都聚集在潭的东北角,有时互相泼水,有时比赛谁游的更快,一派祥和,其乐融融。
在潭边一块岩石上,上岸休憩的方天,身旁忽然多了一位姑娘,一边递过来几只菱角一边说:“方天哥,这是我好容易才采到的,快吃吧,特意留给你的。”方天若有所思,口里还在念着那和尚留下的吐纳之法:“……神无思,气无欲,真气存于形质真仙之位,变化无穷,聚之则动而欲出。”
“方天哥,你这天天念叨的是什么呀,什么真仙之位,什么动而欲出的?”小姑娘问道。
“我生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生死垂于一线,幸得两得高僧施救,才得以苟延残喘,至今还要依靠高僧留下的吐纳之法得以续命。英子,这些你不懂的。”方天象个小大人似的回道。“对了,你为什么叫荷英,百家姓里有荷姓吗?”
原来那小姑娘叫荷英,从小和方天一块长大,方天常喊她英子。见方天这么问,缓缓答道:“我生下来正逢荷花满塘,所以父亲给我取名荷英,怎奈我母亲生下我就去了。我父伤心欲绝,只身出走,这么多年音信皆无,不知生死,留下我和奶奶相依为命。”说完,长叹一声。
“你也是个苦命人!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英子,天色已晚,我们回吧!”
这荷英是个美人坯子,唇红齿白,虽年纪尚小,生的却十分俏丽可人。“天哥,我能求你个事吗?……长大了,你能娶我吗?”
“这个?……”方天不禁陷于沉思。“做个偏房都行,天哥”小荷英哀求道。“傻丫头,我们还是小孩,如何谈婚论嫁,再说了前路未卜,我命如游丝,又如何能有所承诺。我们回吧!”小方天望着远山,像个饱经沧桑的大人似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回到家中,偌大的院落却寂寂无声。“跪下!”随着一声呵斥,方天举目望去,原来是父亲回来了。父亲一年才能回来一趟,这次回来却发那么大的火儿。“又去游水了,是不?”没等方天回答,又转向方天的母亲怒斥道:“你是怎么管教的孩子,天天下潭玩水,方家就这一个儿子,淹死了咋办?让他把这些书全都背会,否则不准起来。”说完扔过来两本书来。
方天缓缓跪下,捡起地上的书,一边翻,一边念叨的背起来。事实上,父亲每次回来他都会受罚,每次都会罚背这些《道德经》《黄帝内经》之类的晦涩难懂的文字。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以知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好啦,别再背了,天都黑了。”母亲一边拉起方天,一边还唠叨着:“每次你走,都是儿子送你到村口,你就不能对他好点儿,真是的。”
看着委屈的儿子,父亲又喝道:不许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回房接着背。”
方天似乎习惯了父亲的这种严厉的呵斥,低头走进了自己的房中。
一盏煤油灯,不知伴随着小方天多少个日夜,家里的书虽然不多,但从方天会说话起就和它们形影不离,“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灯捻已经燃尽,方天已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了。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方天不去想这些,起身向父母问安。
来到堂屋,方天赫然看到,除了父母,屋内多了两人,细看之下是两位僧人。“父亲,母亲,一切安好,身体……。”“好了,快来见过两位高僧。”父亲打断方天道。
“方寅,你和贫僧缘法未了,此次前来,贫僧要接你上山,你可愿否?”中远开门见山,道明来意。
村里的人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名,私塾里的花名册上也是方天,方天有些疑惑地看着中远。“六年前你出生时,贫僧和师弟来过,你的名字还是贫僧取的。”中远解惑道。进而又说:“你可愿拜贫僧为师?”
方天经时已知这两位僧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但还是看了看父亲,父亲微微点头,方天随及跪下双膝,道一声:“师傅”,并起身倒满一杯茶水,双手棒在中远面前。中远也不客气,一饮而尽。
“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这孩子不久将六根皆盲,六识皆失,有性命之忧,方施主,你们稍事准备,我们即刻就要上路了。”中远转而对方天的父亲方田言到。
多年的在外漂泊,铸就了方田坚忍的性格,方天的父亲强忍着胸中的那份不舍,虽然他每次回来对儿子都很严苛,他自己心里明白,那是期许儿子自小就能养成坚韧不拔的性格,还要象自己一样要饱读诗书以便求个功名。片刻的静寂之后,他终于做了决定:“孩儿他娘,你准备些路上吃的,让他们走吧!”
母亲知道说什么也没用的,泪流满面去了厨房。爷爷奶奶也含着热泪躲回自己的房中,在亲情和孙儿子性命之间,他们无从选择,更不忍这惜别的场面。只有躲起来长吁短叹,暗自悲伤。
半个时辰后,村外逼仄的小道上,小方天扑通一声跪下:“爹,我走了!”
母亲没来相送,她迈不出自己沉重的双脚。
方田心中一怔,在村里,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喊爹的,只有自己家中儿子平时是喊父亲,毕竟他有功名在身,也算得上书香之家。一声‘爹’叫得无比的温暖,方田几欲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但还是强忍着说了句:“走吧,儿子,要听师傅的话!”“阿弥托佛!”两师兄弟几乎异口同声念道,一揖作别。之后,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莽莽的山径。
儿子走后,方田的泪水才夺眶而出。但他不知道,在他身后还有一位小姑娘也在以泪洗面,那是荷英。
五台山寺庙林立,据《名山志》记载:“五台山五峰耸立,高出云表,山顶无林木,有如垒土之台,故曰五台。”五台山是个青庙黄庙共处的佛教道场,共有寺院四十余处。可见这里的佛教气氛是多么的浓厚。
路上行期不算太久,半个月后,师徒三人已来到了五台山下。师弟中行道:“徒儿,前面不远即是师傅修行的广济寺,你记着,我和师兄虽收你为徒,却不为你剃度,你是“不”字辈弟子,为师为你取名不显,俗家之名不可再用。上山之后,为师教你一些粗浅的练习之法,个中缘由暂不言明,但你要勤加练习。”
方天点了点头。“谨遵师傅教诲!”
到了山上,一进寺院,院中即奔来一群弟子,有的喊师傅,有的喊方丈,一时气氛热烈,一派祥和。
“来,我给你们引见,这是为师刚收的徒弟,你们的师弟不显。”又转过头指着人群一人说:“这是你大师兄不悟,这个是你二师兄不知,那是不如,那是不动……”继而又说“不显呢,自小体弱多病,同辈弟子不得欺之,要维和善待。”众弟子疑惑,这小师弟唇红齿白,看不出有丝毫的病态,心中虽是不解,还是异口同声道:“谨遵方丈教诲!”
自此,方天便在寺中安顿上来,众师兄对他也是百般亲热,不无关爱。一日,方天被中行喊去僧房,并关上房门暗嘱道:“不显,你自出生便患奇特之病,师兄虽然解你于困厄,但终不能让你痊愈,迄今你体内五脏六腑皆不健全,自今日起,你需早晚在寺里任何一堵墙壁上撞击背部各二百次,一日不辍,不可荒废。”
看着略带不解不方天,中行又道:“明日起,寺院的斋饭你也不可再食,为师教你‘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之法,以涤除你体内污浊。”继而又道:“人体脉络皆为横状,唯任督二脉为竖状,虽相交不能成环,不易贯通。《黄帝内经》曰:“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以上毛际,循腹里,上关元,至咽喉,上颐循面入目”。“督脉者,起于少腹以下骨中央,合篡间,绕篡后,别绕臀,至少阴,与巨阳中络者合。”
接着又说:“内经中的这段大意是,任督二脉出于小腹,以腹部的曲骨穴为起点,从身体正面沿着正中央往上到唇下承浆穴,是为任脉;督脉则是由曲骨穴向后沿后背上行,到达头顶再往下穿过两眼至口腔上颚的龈交穴。任脉主血,督脉主气,任督若通,则八脉通;八脉通,则百脉俱通,为师不求你短时期能打通任督二脉,若上天垂怜,使你病态不至恶化,保持现状,为师祈愿足矣,这些你须牢记!”
“还有,为师让你早晚撞树,是因督脉在背部,督脉主气,徒儿你若一息尚存,则性命尤在。至于命数几何,要看你的造化了。为师身在佛门,当年师兄却给你留下道家的吐纳之法,皆因道家讲求‘修身养性,与天同寿,长生不老’;而佛家讲的是‘明心见性,解脱生死,超越轮回。’之所以弃佛崇道,则是让你先保全性命,才有可能悟以大道。”
方天低眉颔首道:“徒儿记下了。”
“为师把方才说的这些抄写好了,你回去反复记诵,明天复述于我。”
“不用了,师傅,徒儿刚才说已记下了,徒儿背于师傅:‘任脉者,起于中极之下……八脉通,则百脉俱通’”
中行大为惊诧,这孩儿竟有过目成诵,过耳不忘的天赋。不由得赞出声来:“纵后汉应奉、三国张松,不过如此耳。”
方天自从于水秀村跟师傅上路,已半月有余,一路走来虽话语不多,已有一种熟识的亲切感。方天调皮的说道:“师傅是夸弟子记忆惊人,堪比二人吗?”
中行更为惊诧了:“噢,你来说说,这二人怎么就记忆惊人了?”
“师傅这是在考弟吗?”方天又调皮的问道。
“算是吧,你的师兄们都经层层甄选才能入寺,难道,为师就不能考考你了?
“如是,师傅,请听徒儿道来,”方天愈加调皮,一时,沉寂的僧房亦有人间亲情的烟火气息。方天抬眼观看,发现师傅已微闭双目,面带微笑,静坐倾听。方天自幼在父亲的呵斥下已读很多的书籍,这些典故他早已了然于胸。
“据《后汉书·应奉传》记载,应奉生于汉顺帝时,年少聪明,读书一目五行,自幼至长,凡所经历,皆不忘怀。二十岁那年,他去拜访袁贺,恰逢袁贺要出远门,正检点车马,应奉只从门缝看到车匠的半张脸。多年之后,偶遇车匠,仍能识而呼之。此谓‘半面之交’。方天奶气味十足,却字字清晰入耳。
看师傅仍未睁开双止,方天又言道:“汉中张鲁兵临益州,益州别驾张松向益州牧刘璋进言,说服曹操兴兵汉中,以图张鲁。未料曹操视其长像猥琐,一言不和,曹操离去。张松出言不逊,说丞相文不明孔孟之道,武不达孙吴之机。曹操不与计较,却惹怒了主薄杨修,找人取书一卷,书曰《孟德新书》。并言,丞相文昌武德尽入其中。张松翻看一遍,大笑曰:此书乃战国无名氏所作,我们蜀地三岁儿童都能背诵,扬大人,您被蒙在鼓里了,说完一字不落,把书全文背诵一遍。杨修惊道,公乃天下奇才也。后人也有人赞叹张松:语倾三峡水,目视十行书。
方天讲完看师傅已睁开双眼,嬉笑曰:“徒儿可曾过关?”
再看师傅,面沉似水,一双坚韧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无限惋惜之情,心道:“天妒英才,我徒如此聪慧,却.....”方天似乎看懂了师傅的心思,言道:“我奶奶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师傅莫要再为徒儿担忧。”
中行心中一紧,眼眶已经湿润,长叹一声,“徒儿,你去吧!”
广济寺僧众虽多,中远中行师兄弟却亲自授徒,已属罕见,而寺中无严苛戒律束缚,更是不易。僧众上下和融,一派祥和,宛如一家人一般。之所以如此,皆有赖于方丈中远那一颗玲珑剔透,大慈大悲的心。
当晚,方天回到僧房,见从师兄已熟睡,悄悄躺下,闭目冥想师傅的一番教诲,从头到尾又梳理一遍,放才睡去。
翌日寅时刚过,方天就已起床,按照师傅教导的吐纳之法练习一遍,然后沿山间小径,到云天交接,翠枝掩映之处采集露水,用麦茎作吸管,小心翼翼逐滴吸进口内,然后再张开胸襟,吸纳虚无缥缈间的天地灵气。如此反复一个多时辰,天色已微亮,想着师傅说的‘博采众长,化万珠为一滴’,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练到此等境界。否则,也不用师傅每晚为他输送真气,以补他吸风饮露之不足。
众僧侣用斋饭之时,他开始坐在僧房廊下读书,这些天,师傅中远为他选了很多种书,嘱他放弃门规之见,集儒释道于一,以期融汇贯通。这样做中远有其深意,希望他这个聪明的徒儿能自己找到一种解脱病疾的方法。之所以让他在僧房廊下读书,是让他能练就在众师兄练功之时,脱喧嚣于神闲,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定力。
这天,当他读到《世说新语·德行》篇中,有一则故事,令他豁然开朗,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书如故,歆废书出观。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这里讲的‘割席断交’,不正是师傅期待他的一种专注吗?
从此,经史子集,儒释道以及各种杂说,方天读了近千本。加上他过目不忘的天赋异禀,寺院已有书籍他已看的滚瓜烂熟。方丈中远为供他读书,把寺院的香火钱集中起来,让弟子去山下购书,为此,寺院火食也日渐清淡。好在寺院香火日盛,一些俗家弟子也从家拿些书籍供方天阅读。中远不许方天练习武功,但是却教他练习寺中至高内功心法:空明真经、太虚真经、太玄真经。这三种武功心法有点类似道家的导引术,把天地自然的灵气,去芜存青,化为已用,修练的正是精、气、神三种内家上乘功夫。
方天八岁的时候,一次方天在帮师兄们收拾兵器时,没想到在一堆枪叉棍棒中混入了一枚小小的少林飞镖刺破了右手食指,这少林飞镖本是出家人应急救人所用,所以镖头锋利无比。方天不以为然,用嘴巴吸吮了一下伤口,继续帮忙把兵器入库,未料出得兵器库师兄不悟眼尖,高叫不好!
原来方天的僧袍、庭院的地上滴的全是血,几乎染红了僧袍,不悟知道事姑情不妙,不敢怠慢,旋即飞奔报于方丈中远得知。待中远方丈急匆匆赶来时,方天已是脸色煞白,几欲昏倒。中远先点了方天手掌附近的几处穴道,依然血流不止,中远大惊,急忙点了孔最,隐白,下髎,承浆,阴郄,脾俞,神门八处穴道,方才止得住方天手指上滴滴答答如注的鲜血。
待方天手指上涂上草药,包扎好伤口回去之后,中远找来了中行,两师兄弟商议了很久,也不知方天得的到底是什么怪病,一受伤出血就会血流不止,更不可思议的是,在他们精心的护理照料下,方天手指上这小小的伤口,竟是一个月方才痊愈。于是方天被严肃告知:“事事小心,不可受伤,更不可以流血!”
就这样小心翼翼,跌跌撞撞,一晃,方天在寺中已近十年,个子也长高了许多,虽未剃度,也不留发,更显眉清目秀,如玉山挺立。每日早起晚睡,勤加习练师傅规定的吸风饮露和吐纳之法,虽一时无性命之忧,但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两位师傅也每晚为他输入真气以护持心脉,但方天的‘六识’依然越来越弱,他眼中的世界几乎是无色,无味,听力也越来越差,除非师傅这样内力深厚的声音才能直达心底,否则,他只能根据对方的口形来判断对方在说什么。
一天,方天依旧在廊下读书,感觉有些倦怠,抬头看一眼大师兄练功,发现大师兄一套少林风云手已练得炉火纯青,一气呵成。收势时,有一招‘拨云见日’实则暗藏杀机,但师兄这招,显然气息有所阻滞,便摇了摇头说了声,真乃‘不悟’也。师兄法名不悟,他这样说显然是指师兄还没有悟到这套武功的真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方天不知,正好师傅在他身后出现。“徒儿,你大师兄不悟这套掌法有何不妥?你的书都读完了?”方天一听是师傅的声音,马上起身道:“师傅,徒儿看书看的有点倦怠了,便看一会儿众师兄习练武夫,弟子知错了。”
其实,中远并没有责怪的意思,而是温和的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师傅,师兄这套掌法前面几十招如长虹贯日、寒风飒起,可后面收势的几招使出时,气息有些受滞,不似前面那么自然流畅了。弟子只是一种感觉,还请师傅开导。”
中远微笑道:“说的好,不显,看来你已领会到佛道两家无上的吸纳之法,任何一种至高境界的武功,都要有一种呼息感,一呼一息间,一招一式的节奏才会显得流畅。气息受阻时,招式就不能收放自如。对了,你的吸风饮露练的怎么样了?”
“师傅,徒儿虽达不到‘化万珠为一滴’,化千珠为一滴是有的。徒儿自己感到体力稍稍充沛,以后,就不用两位师傅为徒儿输入真气了。”
“你每天撞树的功效是为了打通你背部的督脉,任脉于胸前上行,目前为师还没有找到可行的练习方法,只有靠每晚为你输导,以达任督两脉双管齐下、平衡进展,不可停辍。”
“弟子记住了!”方天感激地看着师傅说。
正说话间,一弟子慌慌张张过来道:“方丈师祖,黄教的又来挑战了。师伯让我来告知方丈知晓。”显然这位弟子不是中远的亲传,只是平日值卫的低阶僧侣。
五台山的黄教也有多处寺院,几乎都是藏传佛教的宗喀巴大师创立的格鲁派的信徒,寺中喇嘛均穿黄衣,戴黄帽,称黄衣僧,也称黄教。
这天来挑衅的是广仁寺的萨图剌,虽和广济寺一字之差,却属不同的教派,所以屡有摩擦。五台山僧侣众多,最多时几近万人,凋敝时也有几千人。所以,这种小范围的切磋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
萨图剌身后有几十个黄衣黄帽的喇嘛,但广济寺中修行的僧侣有二百多人,一见到黄教的人来挑衅,都停止了练功,一时间把偌大的庭院围了个水泄不通。两家寺院相距不远,免不了一些抵触摩擦,广仁寺的僧侣比较固定,一般都在寺里修行有年头了,功夫底子比较厚实。所以,时有黄帽喇嘛欺负广济寺刚入寺的小师弟们。看到这些黄教喇嘛趾高气扬的样子,众弟子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武功稍好点的,更是跃跃欲试。
不悟和不知是‘不’字辈的大师兄、二师兄,二人平时一起练功,情深日笃,宛如同胞兄弟。看到众师弟的脸上愤慨的表情,二人更觉当仁不让。不知抱拳在胸道:“师兄,让我先来!”中远在廊间看到双方剑拔弩张的势态,并未阻止,因为以往也有过这样的比试,双方也都是点到为止,以切磋为主,不似仇敌一般。
不知跳入圈中,道一声:“阿弥托佛,请!”萨图剌也不示弱,也不礼佛,直接欺身上前。你来我往,两人游斗了三十多招,萨图剌逐渐占了上风,随着一声断喝,不知一个踉跄,显些撞到人墙。
不知虽然落败,也不气馁。冲着不悟喊一声:“师兄!”,投来的是信任和坚定的目光,意思是:“看你的了!”
不悟缓缓地走到萨图剌面前,先施一礼,说了声,请!显然,比师弟少了一分急躁,多了一分从容。
萨图剌也不多言,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的汉语太差,半天蹦一个字,怕大家笑话。二人的较量比刚才的显然要好看了很多,萨图剌也收敛了刚才的狂傲之气,凝神静气,一招一式的和不悟拆解着,如临大敌。
不悟所用的功夫正是那套少林风云手,二人上下翻飞,闪展腾挪,各展所学。不觉间,二人已拆解了近百招。方天看到眼里,急在心里,他明白,师兄这套拳法的精妙处还不纯熟,当萨图剌一招用双拳急攻不悟的面门时,按理,不悟要用一招‘风急云涌’来抵挡萨图剌的雷霆之力。但这招正是不悟‘不悟’的那招,气息凝滞,强强对峙,虽不至马上落败,但师兄一定会受内伤。
情急之下,方天大喊:“风轻云淡,风卷残云!”来不及细想,不悟听到提示,一招风轻云淡化解了萨图剌的重拳,顺势身形下沉,一招风卷残云,萨图剌终于站立不急,倒向人群。
众人躲开了萨图剌,萨图剌重重地摔在地上。“师兄胜了!师兄胜了!”众人齐呼,大家喜悦之情化为震耳欲聋的呼喊。
但谁也没有注意到,萨图剌正好摔在方天的身旁,随着萨图剌起身,重重的一掌击在了方天胸上,方天象一片枯叶,飘到了一丈开外。
“胜之——不武!,我们走!”萨图剌终于说了一句蹩脚的汉语。
“站住,暗箭伤人,不许走!”喊声此起彼伏,大家义愤填膺,这把一群黄帽黄衫围了起来。
“让他们走吧!”方丈中远发话了,“快看看不显要不要紧!”并挥挥手,让众弟子散开。急步走到方天面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