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兴你在这儿,”他说,嘴里塞满了鸡肉。“如果你不是要擦杯子的话,我可以带你参观我的房间。” “他告诉我不能离开这个座位,否则我就会有麻烦。”
“我不在乎他,”布鲁诺说,努力装得很勇敢。“这不是他的家,是我的,父亲不在的时候我做主。他从来没看过《金银岛》,你相信吗?”
希姆尔看起来好像两耳不闻,而是两眼盯着布鲁诺时不时丢到口中的鸡肉片。过了一会儿,布鲁诺意识到希姆尔的眼神,马上有了负罪感。
“很抱歉,希姆尔,”他赶紧说,“我也应该给你点鸡肉的。你饿吗?”
“这还用问吗。”希姆尔说,虽然他没见过格蕾特尔,但是也知道如何挖苦。
“你在这里等等,我给你切一点儿,”布鲁诺说着,打开冰箱,又割下三片肥嫩的鸡肉。
“不,如果他回来……”希姆尔说,猛烈地摇头,不时回头看门。
“如果谁回来?你不会是说科特勒中尉吧。”
“我来这里是擦杯子的,”他说着,绝望地低头看着面前的肥皂水,然后又看看布鲁诺递给他的鸡肉片。
“他不会介意的,”布鲁诺说,他很奇怪希姆尔看起来这么的焦虑。“只是点吃的。”
“我不能,”希姆尔说,摇着头,那表情几乎要哭了。“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会的,”他继续说,语速极快。“我应该在你一给我的时候就把它们吃掉,现在太晚了,只要我一拿,他就会回来--”
“希姆尔!给!”布鲁诺说着,一个健步上去,把鸡肉片放在他朋友的手上。“快吃了。剩下的鸡肉足够我们家的下午茶了--你别担心。”
男孩死死盯着手里的食物,然后抬起头来,睁大他那又感激又害怕的眼睛。他又一次瞥一眼门的方向,好像下定了决心,一口气把三片鸡肉塞进了嘴里,然后在二十秒钟之内就全部吞咽了下去。
“嗯,你不用这么着急地吃,”布鲁诺说。“那样会反胃的。”
“没关系,”希姆尔说,紧跟着给了他一个让人眩晕的微笑。“谢谢,布鲁诺。”
布鲁诺也对他笑笑,想要给他更多的食物,但是正在这个时候,科特勒中尉在厨房里出现了,站在那里看着两个男孩说话。布鲁诺瞪着他,感到周围的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同时也察觉到希姆尔伸手拿另一只杯子擦洗时,他的肩膀也往下沉。科特勒中尉没理会布鲁诺,他大步走到希姆尔面前,盯着他。
“你在干什么?”他大喊。“我没告诉你要擦干净这些杯子吗?”
希姆尔飞快地点头,开始发抖,拿起另一张餐巾纸,蘸了一点肥皂水。
“谁告诉你,你可以在这所房子里说话?”科特勒继续发难,“你敢违抗我的命令?”
“不敢,先生,”希姆尔马上说,“对不起,先生。”
他抬头看着科特勒中尉,他正皱着眉,身体微微向前倾,仔细检查男孩的脸。“你吃东西了?”他用平静的语调问,好像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希姆尔摇摇头。
“你吃了,”科特勒中尉坚持说,“你从冰箱里偷东西吃了吧?”
希姆尔张开他的嘴,然后合上。他又张开嘴,想找些话说,但是没说出来。他看着布鲁诺,他的眼神在祈求帮助。
“回答我!”科特勒中尉大叫起来,“你从冰箱里偷东西吃了吗?”
“没有,先生。是他给我的,”希姆尔说。泪如泉涌,侧目看了看布鲁诺。“他是我的朋友。”他又说。
“你的……?”科特勒中尉说。疑惑地朝布鲁诺这边看过来。他犹豫了一下。“你说他是你的朋友是什么意思?”他问,“你认识这个男孩吗,布鲁诺?”
布鲁诺的嘴慢慢张开,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嘴按自己的意愿说出“是”。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谁像希姆尔这样害怕,他也想说出真相,让事情好转一些。但是他发现他说不出来,因为这个时候他也是那么害怕。
“你认识这个男孩吗?”科特勒大声说,“你跟这个犯人说过话吗?”
“我……我进来的时候他在这里,”布鲁诺说。“他在擦杯子。”
“我不是问你这个,”科特勒说,“你以前见过他吗?你们说过话吗?他为什么说你是他的朋友?”
布鲁诺真想逃离现场。他恨科特勒中尉,但是他正在盘问他,现在布鲁诺能想到的,是那天下午他看见他开枪打死了一条狗,还有那天晚上他是怎么对待帕维尔的--
“告诉我,布鲁诺!”科特勒大喊道,脸都红了。“我不想再问你第三遍。”
“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话,”布鲁诺立即回答,“我这辈子从未见过他,我不认识他。”
科特勒中尉点点头,看起来很满意这个回答。他很慢地转过身来看着希姆尔,希姆尔已经不再哭泣了,只是看着地板,好像在努力劝说他的灵魂不要再待在他那瘦小的身体里,而是从身体溜出去,滑到地板上,然后飞到空中,飞到云中,飞到很远的地方。
“你先擦完这些杯子,”现在,科特勒中尉用很平静的语调说,平静得让布鲁诺几乎听不到。好像他所有的怒气都转化成了另外一种东西。但并不是变好,而是更加不可预见,而且可怕。“然后我会过来接你,把你带回营地,我们到那里去讨论怎么处置偷东西的人。明白了吗?”
希姆尔点点头,拿起另一张餐巾纸,开始擦另一只杯子;布鲁诺看到希姆尔的手指在颤抖,他知道希姆尔害怕会打碎杯子。他的心往下一沉,但是他忍不住还要继续看,他不能把视线移开。
“来吧,小家伙,”科特勒中尉边说边向布鲁诺走过来,用一只不友好的胳膊绕过他的肩膀。“你去客厅看书,让这个小孩--完成他的工作。”他说话的口气和当初吩咐帕维尔去找轮胎时的一样。
布鲁诺点点头,转过身,离开厨房,没有回头。他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他觉得自己要病倒了。他这一生中从未这样羞愧过;他也从没有想像过自己可以作出这样的举动。他想,一个自认为是好人的男孩,怎么可以这样懦弱地对待他的朋友。他在客厅里待了好几个小时,但是他无法集中精力看书,也不敢回厨房。直到那天晚上,科特勒中尉回来把希姆尔带走了。
接下来的每个下午,布鲁诺都去他们相会的地方,但是希姆尔不在那里。这样差不多持续了一周,他想,他对希姆尔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但是,在第七天,他很高兴地看到希姆尔在那里等他,像往常一样盘腿坐着,眼睛看着身下的泥土。
“希姆尔,”他喊着,向他跑过去,坐下来,几乎要哭了,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很后悔。“太对不起了,希姆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做。原谅我,好吗?” “没关系,”希姆尔说,现在抬起头来看着他。他脸上有很多瘀青,布鲁诺的脸痛苦地扭曲了,甚至好一会他都忘了自己的道歉。
“你怎么了?”他问,但是没有等希姆尔自己回答。“是你骑自行车弄的吗?因为几年前我在柏林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我骑得太快了,于是摔下来,鼻青脸肿了好几个星期。疼吗?”
“我已经感觉不到了。”希姆尔说。
“看起来很疼。”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希姆尔说。
“嗯,我为上个星期的事情感到抱歉,”布鲁诺说。“我恨科特勒中尉。他觉得他可以在我们家作主,其实并不是那样的。”他犹豫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应该再认真的道个歉,最后一次。“很对不起,希姆尔,”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敢相信我竟然没有告诉他真相。我从来没有像那样令我的朋友失望。希姆尔,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当他说这些的时候,希姆尔笑了,点点头,布鲁诺知道自己被原谅了。接着,希姆尔做了一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他把铁丝网的底部抬起来,就像每次布鲁诺给他带吃的一样,但是这次,他把手伸过来,放在那里,等着布鲁诺也这样做。然后两个男孩互相握着手,互相笑着。
这是他们第一次接触到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