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的微软来到中国,其命运仿佛斯皮尔伯格的电影《拯救大兵瑞恩》中的大兵们,转战世界,所向披靡,此刻却深陷泥沼,一不小心就会触响地雷,引发轩然大波。也因此高群耀的首次新闻发布会,就被国内传媒记者们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不善于面对镜头的高群耀有些“怯”场了,媒体给他最初的印象分也不高。在绵里藏针的杜家滨和逆风飞飏的吴士宏之后,这个烫手的山芋难道交给这个有点害羞的年轻人?高群耀依旧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对微软也还在了解和反思当中,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选择了缄默,“说不出就不说”。但在微软的第一次员工大会上,高群耀还是讲了许多,来振作低迷的士气。“我告诉他们在MSC公司我做亚洲,在Autodesk公司我看中国,来微软我是做中国,我认为我们有很大的机会把这件事干好。机会绝不能从我们这些人手中溜走。”怎么做好?高群耀讲了个故事,有个老人号称什么问题都能给出答案,有个年轻人不信,抓了只鸟捏在手中问老人鸟是死是活。年轻人想如果老人回答是活的就捏死它;老人回答是死的就放飞它。老人沉吟片刻说,其实答案就在你手中。这种重振士气的手段在微软并不罕见,CEO史蒂夫·鲍尔默就曾把1974年阿里和福尔曼拳王争霸赛的比赛录像进行处理,原来是“阿里,干掉他!阿里,干掉他”的助威声,经过编辑成了“微软,干掉它!”在员工大会上大家齐声高呼“微软,干掉它”,群情激昂。但在中国这块外国人眼中依旧神秘,正在更加开放的土地上,要拯救微软这个“美国大兵”,高群耀算是深知其中滋味了。“民族情结”被煽起,“企业公敌”的斥骂以及盗版的流毒让“生于斯长于斯”的高群耀也有些水土不服。在吴士宏离职前后,微软(中国)公司的几位副总级人物纷纷出走,媒体一度把微软(中国)公司称作“四面透风的茅草屋,捂住了这里,漏了那里”。微软的“维纳斯”送神计划被方兴东等IT民族主义者一通愤怒声讨,“微软霸权”深入中国人心;接着是吴士宏历数微软的种种不是;接踵而至的又是微软告亚都,结果“告错对象”,贻笑大方。微软与中国的关系降到了历史最低点。高群耀面对前任留下的一团乱麻索性挥刀,为微软(中国)公司定了四个方向,一是业务拓展,做生意要挣钱,为股东带来收益;二是人,以人为本,包括对员工的品评,为用户的服务和与合作伙伴的沟通;三是要打好政府关系,得到政府的支持许多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四是微软高层制定的第三代互联网,NET发展战略。一切事都停下来以服务于这四个突破口,在微软的员工大会上,每人都领得一件T恤,上面标着四个小箭头来提醒员工。在敏感的人事方面,高群耀把提拔内部人当做一种最经济、最实在、最能调动人的积极性的战略,公司内部40多名具有潜力的员工得到重用。作为微软的中国区总裁,高群耀在“企业公敌”的标签下,他能做的就是凭一己之力加入自己的风格,改变既成局面。在他的办公室里挂着两帧大照片,一帧是他与比尔·盖茨的合影,另一帧便是朱镕基总理接见他时的握手瞬间。他告诉我们朱总理说话十分直截了当,讲了三点:一是微软已经做了些什么;二是微软在中国做错了些什么,该与谁协调,进行什么补救;三是希望微软在中国做些什么。仿佛受了激励,高群耀像开足了的马达一样转了起来,一年多穿梭于全国各地,会晤各省市官员,演讲、合作、建议、签约。这一点也感染了微软高层,史蒂夫·鲍尔默就表示将每年到中国一两次,会见不同区域的领导人。
重拳打在棉花上
说到和业界的关系,也许是个一言难尽的话题,几步之遥的汉王公司老总刘迎建见到记者时说“微软比外星人还可怕”。但高群耀其实在业界还是有不错的人缘的。他告诉我们自己刚送杨元庆(联想集团)、李东生(TCL集团)、王之(长城计算机集团)三位老总去微软总部参观就遇上了美国“9·11”事件,急得他忙不迭地联系,得知飞机已安全降落在加拿大后,心里才踏实。但是这些也许还远远不够。高群耀自己明白,业绩对于他这个职业经理人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一道坎。在7月30日的微软(中国)公司2001财年公司业绩发布会上,大中国区总裁黄存义针对外界关于高群耀“信任危机”的传言,表示出对中国公司和高群耀的信任,高群耀也自信地交上了答卷,2001财年的销售额是他上任之前的25倍,但是由于基数太小,25倍的具体销售数额似乎仍旧羞于见人。
以微软的强悍作风,对于业界的一些嘘声完全可以不理会。但盗版则是件十分窝囊的事,仿佛重拳打在棉花上。高群耀告诉我们按照国际一般规律,软件和硬件销售额之比为1比1,有些地区达到6比4,但中国就是1比10,都是盗版惹的祸。一切都是理由,但一切似乎又不能成为理由。高群耀深知美式商业思维的特色,“老板问你搞定了没有,如果没有,就请出去,搞定了再来。”而投资人的要求更简单,更苛刻,那就是“Growth,Growth,Growth”(增长,增长,增长)。
高群耀说:“当微软的总裁对知识面的要求非常广阔,每件事都要了解,如产品、商业模式、合作伙伴、面临的挑战、用户的需求等等。”高群耀有时也会有点心力交瘁,他指着《英才》上刊登的杨元庆有些羡慕地说:“看我现在老得多快。”但高群耀现在还得硬着头皮把这锅夹生饭给做下去。“现在怎么样?就那样。一般我缓解压力的做法是运动,我每天早上跑步5~7公里,不管晚上开会到一点还是两点,每个周末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去爬山。北京较高的山我都去了。”
在微软(中国)公司内部总会不经意地透出两种文化的交融;不时穿梭进出的中国籍员工当中也会夹杂几个外籍员工;前台正忙着分发月饼,过中国人传统的中秋节;高群耀的办公桌前竖着中美两国国旗,墙上挂着中国传统工艺制成的小挂毯,上面写着“招财进宝”,喝的是中国茶。
高群耀把自己这群人称作“微软(中国)公司人”。他告诉我说不久前还跟员工交流过:“你们今天做的工作对中国的发展是一个什么样的贡献?在外企里面他提供一个平台,让你发展自我的平台,既可以体现自己的价值,又会给社会和国家带来价值。”高群耀把这些人比作“桥”,把微软比作“学校”,他正色问我:“中国经济要腾飞发展,特别是民营企业,如果再出现500个海尔,到哪里去找500个张瑞敏?”随后他意味深长地说:“这些人该出在哪里?有很大可能就是这些‘洋买办’们,这些人的特点就是袖子一挽就能做事,只要用目标管理就行了。”
他告诉我说微软不断创新的原动力就在于给员工无限的空间。比如Xbox游戏机这个大项目就是几个员工的灵感偶发,跳出去一起做的。对于“洋买办”这个称号,他手下的一个员工反应就要激烈得多了。她说:“我是个中国人,如果有人说中国的坏话或是做对不起中国的事,我就会跟他没完。但同时我还要做个国际人。”“微软(中国)公司人”对所谓的“恩怨情仇”有自己的见识,“他们还没有上台阶就想一下跳到三四层,可能吗?我们不能学印度,印度是给人做鞋,我们更多的是可以自己做鞋自己穿。应该有个完整的产业链。“中国有多少家软件企业?真正有几家在跟我们闹?只有三家:红旗(Linux)、金山、汉王。又有多少家在因为和我们的合作获利?金蝶、用友的东西不也是在我们的平台上吗?”开放的全球市场,统一的游戏规则,不会因为一厢情愿“狼来了”的呼声暂停与中国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就算是狼入羊群,活下来的是几头更有希望的“快羊”,这其实是早有定论的一个寓言了。答案还是在我们手中。
链接3:高群耀:细说离职的日子摘自《计算机世界网》,2002年4月22日,作者:刘书、毛千。
高群耀辞职的原因,开始时始终是个谜。随着新任总裁唐骏的走马上任,有关高群耀在微软的一切,正迅速而残酷地成为往事。2002年4月8日,《新经济周刊》的一位记者在长安街上与他巧遇。高群耀脸色红红的,喝了酒,很兴奋。微软的员工自发组织起来欢送高群耀,他说自己收获了无数份精致的心意。在与记者的攀谈中,高群耀无意中泄露了他当时的心情——
告别微软
记者:从今天(4月8日)开始,就彻底与微软告别了?
高群耀:可以这么说。今天晚上员工给我开了欢送会。他们给我写邮件时开玩笑说,我辞职那天刮了沙尘暴,今天又刮了六级大风。我说不会的,春天不是已经来了嘛。
记者:欢送会是自发的?
高群耀:是的。市场和销售部门有200人,绝大多数都来了,外地来的则代表着更多员工参加。场面真是让我蛮感动的。每一位都跟我聊了几句,说的都是发自内心的东西。一位员工告诉我:“这种场面从未见过。”
记者:他们是跟你依依惜别?
高群耀:我们真的特别有感情。这样的场面和企业做市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他们在自发做很多事情,比如准备了非常精心的礼物。广州的员工们自己照了合影,每个人在上面都有签名,有一个人专门坐飞机过来……这些都是很细微的事,让我非常感动。这是我事业生涯这么多年经历的最真挚的场面。
最真实的评价
记者:此时他们对您的评价应该是最真实的评价了吧?
高群耀:一位员工,她也是我的好朋友,说:“Jake作为职业经理人,专业、低调,无论在什么时候,受到什么样的误解,都会按照一个专业职业经理人的精神与要求去做事……”这样的评价,对我非常重要,比外面各种各样的说法还重要。
记者:你离开微软,他们当时觉得震惊吗?
高群耀:我在微软工作的最后一天(3月29日),第二天就收到了近200个员工的电子邮件,有各种各样的祝愿。我把每一封都保存了起来。
微软对我的认可,业界对我的认可,与我和员工建立起来的真挚情感与信任相比,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在中国,做事情人脉是最重要的。
记者:这么说,微软认可你的业绩,员工与你相处融洽,好像找不到正常的理由离开?
高群耀:……我觉得挺好。我作为职业经理人,要遵守游戏规则。很多事情我不能披露。
记者:当时为什么选择了3月底辞职?
高群耀:在时间上我并没有太特别的考虑。那时是季度的收尾,一个新季度的开始,从工作上来说也好交接。
3月15日当天,我工作了一整天,晚上写的辞职信。我那天挺激动的。而且,从整体上来说也是对自己的交代。我也做到了对微软、对员工有一个好的交代。
微软在中国的策略
记者:回过头来看,微软在中国的策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高群耀:微软在中国要有更大的作为,要以中国的利益、中国用户的利益为中心,还有更多的路要走。比如关于微软(中国)公司的商业规划措施,可以直接报到最上级,能够最快地得到答复。否则几圈批示下来,很多激情在中间磨损了。
记者:在软件行业,政府关系是不是特别重要?
高群耀:对微软这样的通用软件企业来说,中国政府本身不仅是政策的制定者,也是最大用户。如果中国只有一个用户的话,就是政府。如果这个工作做不好,在中国就不要练了。
记者:离开微软这段时间有过失落吗?
高群耀:我做了一周的自由人。这是我从未经历过的,这种感受很特别。在海边的清静日子,我完全把自己静了下来。因为我做事情有个习惯,就是每天早上跑步的时候就把每天的事情排好,按照目的、方法、结果想得很清楚。
现在我把这些东西都暂时放下,抬眼看一看业界。我原来的看法可能特别集中于微软,现在退一步看一看。与原来的合作伙伴、政府交流的时候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这些都是有价值的。
在两段事业的起始与结束时,有中间这一段是很重要的。另外,在微软这两年多我一直在放大镜下生活,大家关注微软也因而关注了我,这也是一种压力。
在微软最重要的经验
记者:作为职业经理人,在微软得到的最重要的经验是什么?
高群耀:说是座右铭也好,目标也好,我的体会是这样,谁真心真意地对待客户,谁就能带来企业的成功。否则的话,没有可能。一句话,要先让别人获得,要一报还一报。
记者:你马上会投入下一步工作吗?
高群耀:我会给自己一些时间休息,学习一些东西。对业界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但我也闲不下来。我原来有很多想法,需要静下心来去印证,去了解。
记者:传闻说,有美国软件公司在挖您?
高群耀:到底去什么地方还没有定。我得先把这么多年的很多事情整理一下。但我希望不管是什么形式,都要与中国有关。另外,我以前一直在IT行业。
记者:听说你不是太爱跳槽的人?
高群耀:我在以前的两个工作单位,都待了整整5年。这可能是人的个性决定的,我容易承诺。也许微软工作的强度密度都高于其他公司,我在这里的工作没有那么长。
微软的感觉
记者:微软现在给你的感觉是什么?
高群耀:自豪,重要,有价值,值得怀念。
记者:您跟唐骏熟吗?
高群耀:我们以前就在一起工作,有很多交流。他在微软(中国)公司上海的工作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一年半以前,中国公司业务地区化之后,我不见得总有时间去上海,上海重要的事情,都是唐骏以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身份帮助做。
记者:他是很有能力的人?
高群耀:是的。他是非常不错的。如果是我选这个职位的人选,就是唐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