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民已经进入了停滞。
从放弃劳作,变得只为了活着而活着,为了换取免去劳役而献祭巫女开始。
他们的发展就已经进入了停滞。
缘弥想要的就是打断这种局面,斩断掉基于大天狗而形成的圈养圈,逼迫他们开始自食其力。
截至目前,大天狗在这红月山上的身份很微妙。
它既邪恶到生啃活人,但是它也保护了这山上二百号人免于灾祸。
以二百条人命的代价,换取了二百年的宁静。
缘弥要打破这种宁静,对他们来说他恐怕就无异于是妖邪吧。
松岛没有发一言的走出了地牢。
斩杀掉天狗,山之民有可能会死于饥饿,或者是死于野兽嘴里,更有可能下山再次遇到战争死于战乱。
这是一道大恶与小恶的题目。
按照死去人数来算的话,天狗算是小恶,而缘弥,有可能将铸成大恶。
“…纯子,你对我的做法有什么想法吗?”缘弥背靠着铁门,微微侧头看向了安静坐在自己身侧的纯子。
纯子面色平静,开口说道,“我认为该斩。”
“能说一下为什么吗…”对她能认同自己的想法,缘弥的内心有一丝高兴。
“我一直在你们的身边观察着,思考着。”纯子挪了一下身子,离缘弥更近了一些,怀抱着缘次郎说道,“因此也有了一点自己的想法。”
“嗯,请讲。”缘弥点头。
“我认为与其将视线凝聚在未来,不如先考虑现在吧。”纯子说道,“现在的情况就是:不愿意靠劳动换取生活之资的人,靠着血腥仪式达成自己的私欲。”
“他们会不会因为大天狗死去而难以生存我不知道…”纯子的头微微低下,“但是,巫女们的处境让我很生气。”
“她们自小与父母分开,存活的意义只为了被啃食…”纯子觉得心间满溢着酸楚,“一想到这里我就对他们很生气,对这里的一切很生气!”
纯子难以想象,巫女们是怀持什么心情走上石桌。
也想象不出没有父母浇灌慈爱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嗯。”缘弥摸了摸她的头,“无论如何,下次仪式开始我都会让这件事情落幕。”
接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缘次郎,幼犬也疑惑的看向了他。
“今晚可能要拜托你啦,缘次郎。”缘弥笑着伸出另一只手摸在它毛茸茸的头顶。
“汪!”缘次郎尾巴摇动着,欢快地伸头舔了舔缘弥的手。
——
松岛智游走出了牢房,结果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只见寂静的大厅中有一个女孩坐在坐垫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祈祷着。
松岛心中一震,加快了脚步离开神殿。
“实在是…无颜面对她啊。”松岛内心纠苦想道。
怜却听到了脚步声,平静的眸子睁开来,看向了那个魁梧的身影。
这是一个背部宽阔的高大身影。
只要看向他,怜奇妙的能感觉到一股安心的踏实感。
在这股安心感的驱使下,怜忍不住开口了,“你叫..什么?”
正在走动的松岛顿时僵在了原地。
反应过来这是在朝自己说话后,松岛身心都在颤抖。
这是十八年来,他们第一次对话。
自她出生不久,村长就带着村民把她从松岛的手中夺走。
这是村子的铁律。
是不能拒绝的事情。
松岛无奈屈从,但还是忍不住会偷偷的在神殿外窥视其内,这就是村长之前与他说的知道他的事情。
“今年她两岁了吧,不知道会说话没有呢?”松岛会在这种时候做着幻想。
两岁的时候,五岁的时候,八岁的时候,他都有过无数的幻想。
女儿的成长轨迹没有他的身影,但是父亲的内心却一直有着一个身影。
仪式前的会面,那与其母完全相似的面容让松岛差点站立不住,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因为再看下去,眼泪就要出来了啊。
“我叫松岛..智游。”松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但是其中激荡只有他自己清楚。
“松岛…”怜呢喃着,“智游。”
“是的。”松岛根本不敢转过身去,感觉光是站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很奇怪。”怜说道,“这个名字为什么会让我的心里发暖呢…”
“……”只有蜡烛照明的大厅中,松岛倒映在地上的影子肩头在抖动。
怜没有发现此事,女孩等了一小会没有再听到回话,心里有点失望。
“…我先回去了。”松岛的身影继续开始走动,“巫女大人请好好休息,为今晚的仪式做准备。”
怜点点头,“嗯。”
松岛大步走出了神殿,然后神殿门一关上的刹那就觉得大腿一软,騰地坐倒在了地上。
大清晨的,夜色尚未消散完毕。
男人的眼眶忍不住又湿润了,仅差一点就要流下来。
他缓缓擦掉了将要落下的泪水。
望着洞顶因为初阳升起四处逃散的莹虫,脊梁弯了十八年的他。
做出了决定。
——
时间很快到了黄昏。
神殿的地牢没有人再来拜访,缘弥背靠着墙壁坐着,纯子则是头枕在他的大腿上熟睡。
少女在早上的时候顶不住困意,开始打瞌睡。
缘弥见状就和她说睡一会比较好。
少女便点了点头,轻轻把头靠在了缘弥的肩膀上。
——这种程度的亲密,纯子已经不会再紧张了,只觉得甜蜜。
枕在心上人的肩头,少女一放松之下很快睡着了,而缘弥等她完全熟睡了,才轻轻的挪动她的身子,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为她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睡姿。
“好好休息吧,纯子。”缘弥微笑着看着她的睡容心中也觉得暖意斐然。
缘次郎则是早已枕在他的另一条大腿上睡得夯实,幼犬轻轻的打着可爱的呼噜。
它在白天的时候会很容易犯困。
正想着时间快到了的时候,缘弥就听到了脚步声。
松岛走到了铁门前。
“你终于下定了决心。”缘弥认真说道。
二百年的仪式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缘弥在此之前其实已经做过打算,也思考了他如果不来的话该怎么办。
好在,那些想法已经用不上了。
松岛点了点头,因为看到有人在熟睡,他接下来的说话声音很小,但是很坚定。
“他们带走别人家的女儿时,我没有出声。他们贡献给天神啃食,换取资源时我也没有出声...我与他们同流合污。”
“直到我的...女儿被带走,我开始想着反抗,但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会支持我。”
缘弥沉默着,静听下文。
“尽管也有我的能力不足,大家能力也不足的原因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但我依旧认为这很大原因是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因为在这之前,没有轮到自己的女儿,就坦然接受了之前的这一切阿!”
他把两把打刀放进了铁门内,深鞠了一躬。
“我很无耻,我很自私,我是身负罪业的无能之辈!但是我还是想恳请您帮助我把这个仪式断绝掉吧!”
山之民的停滞需要人来打破。
松岛办不到,山之民也办不到。
缘弥可以,他也有这个能力。
浪人微笑着,震声说道:“我答应你,但是收起你的道谢。我..恩,只不过是想要报答,你让我们留宿一宿的恩情罢了,我们之间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