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的上午开始，老聋德就端了把椅子，一个人坐在孤儿院门口，希望张侯毅带来好消息。
可他终究是失望了，张侯毅一直都没出现，小楚彻底失踪了。
连护卫队的人，都没有找到小楚！
这事情没多久就在孤儿院传遍了，路过的其他孩子都对地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孩子们异想天开，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有说地窖是活的，会吞人；有说是小柚半夜里发病了，掐死了小楚，还把尸体给掩埋了；有说是外面的鬼魂缺个孩子，把小楚拐走当儿子养；还有更离谱的，说是厨子老姚想吃肉，把小楚切碎了搅拌进面包里吃掉了。
一个大活人不翼而飞，连点线索都没有。
孩子们多少都有些恐慌，有几个胆小的更是害怕地要死，不敢靠近地窖，路过都是疾步跑过，生怕一不留神被沾染到邪气。
地窖成了不可靠近的恐怖场所，仅次于阁楼。
小柚却乐得清静，平时孩子们总有各种各样的琐事找他干，而在卷婆婆的严肃目光下，他不得不去满足孩子们的要求，爬树、抓虫子、搭木屋、剪指甲，什么样的都有。
而这回，大概是知道小柚被人选中，卷婆婆一直都没来地窖。
小柚的一整天都在无聊和闲暇中度过，懒洋洋的惬意无比。
下午的时候，一名自称是仙台城执法队的中年警官，在马武凤的陪同下找上门。
中年警官穿着黑色风衣，头戴宽檐帽，手持黑色警棍，腰上鼓鼓囊囊，显然是佩着手枪套，言行举止都很有风范。
“今天早上，我有位朋友来执法队报案，说这边丢了个孩子，很有可能出了人命。”
中年警官在“朋友”上加重了语气，显然是与张侯毅通过气。
“啊，本来打算今天就来报案，没想到您已经找上门了。”卷婆婆连忙说了一句，用疑惑的眼神打量院长。
孩子失踪这种小事，不应该惊动执法队，那会惹出麻烦来。
马武凤沉着，没理睬她。
“先看看吧......”中年警官用鼻子发音，在院子里东看西看绕了一圈，风衣下的身姿尤为飒爽。
随后，他端正地坐进院长办公室，占据了最柔软的沙发，唤来小柚，说是按例询问一些事。
少年一下子警觉起来。
“你都长这么大了，一直没被领养走么？”难得在孤儿院见到这么大的少年，中年警官有些诧异。
小柚没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会呢，刚刚就有个客人，与他聊了会儿才肯走，嘿，那可是个老师。”卷婆婆马上说。
马武凤也陪笑着说：“这孩子，精神有点问题，老是说一些疯话，所以就一直待在院里没人领走，还能帮院里干点活什么的，管事婆婆年纪大了，也需要人帮衬。”
“什么精神问题？”中年警官问。
“这个……稍等，我记得有一本册子，专门描述他的情况。”
马武凤尴尬地笑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
直到中年警官开始不耐烦，轻咳了一声，马武凤连忙给了个眼神，卷婆婆立即接过话头。
“孩子嘛，总想引人注意。”
卷婆婆笑笑，露出发黄的牙齿。
“这孩子大概想表现的特别一些，总是神经兮兮的，觉得身边有几个根本不存在的伙伴跟着他。他喜欢一个待着自言自语，好像真的有人在跟他说话，怪吓人的。”
“哦？这是人格分裂？”
中年警官突然来了点兴趣，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小柚：“你跟我说说，你有几个伙伴？”
“一个也没有。”小柚十分冷静，知道就算是说了，大人们也都不肯相信他。
就像这个警官的猎奇眼神，他早已看腻了。
“这小子今天倒是老实了，大概是没发病，他的伙伴可是有好几个，岗子，菜头，墩子，还有一个女孩，叫什么来着......”
卷婆婆没想起来最后一个名字，叹了口气，“算了，不过他还有个坏毛病，动手能力很强，总是搞些小动作。”
“什么动手能力？”
“就是手脚不干净，喜欢小偷小摸！”
“是么？”中年警官眉头一挑，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语气变得极为严厉。
“偷窃！这可是个坏毛病，你要快些改正！不然长大以后就不好了，按照法律，窃贼会被砍去双手，你不想自己今后当个没手的残废吧！”
小柚低下头，不敢作声。
“他已经改正很多了，好久没犯了。”卷婆婆得意地哼一声。
“改邪归正，这是好事。”
这时候，马武凤从抽屉里抽出一卷泛黄的册子。中年警官接过册子，一页一页地翻开，这上面有小柚的全部病情资料。
......
“注：以下全是推测，仅供参考。”
“......（大量字迹被抹去）”
“......经历那场变故之后，林柚的潜意识心理防御机制被激发，这也被称呼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他的心理分裂成了不同的人格。”
“岗子是迫害者，是施暴者的心理内投，他包含了所有自我憎恨和消极因素，以便于人格体系的其他部分不会注意到暴行之举......”
“菜头是保护者，同样也是干扰者，试图影响这一体系来反抗施暴者的凶残行为......”
“墩子是记忆者，是能记起过去的孩子，但他不断被告知，什么都没有看见听见，通过结巴和不语来掩饰他的所见所闻......”
“小艾则是照料者的角色，不断地提供爱和安慰以及鼓励和支持，让这一体系得到自我肯定......”
“小柚则是主人格，相当于决策者，能控制不同人格出现的开关，以便体系能正常运转而不至于彻底崩溃......”
“......或许还有其他人格存在于这同一系统之中，这一切就像硬币的正反面，所有人都是林柚。”
“备注：.....（大量字迹被抹去）”
“......他继承了母亲的理智，也继承了父亲的邪恶，两者激烈交战，但愿他母亲的理智能够获得胜利。”
......
“还真是人格分裂。”中年警官叹了口气，合上册子递给马武凤，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
“你的情况我基本掌握了，说吧，听说小楚失踪的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
“给我说实话！”马武凤忍不住瞪他一眼。
小柚犹犹豫豫：“我也不知道是做梦还是真的，我看见一只猫。”
“猫？什么猫？”中年警官眼前一亮。
“是只黑猫。”
“它长什么样？”
“眼睛是绿色的，耳朵很尖，整张脸看起来很坏，它的个头很大，手脚很强壮，尾巴非常粗，简直跟毒蛇一样。”
听完有关于黑猫长相的描述，中年警官眉头皱起，似乎有些失望。
这黑猫，一听就是男孩臆想出来的，并不是他想要得到的回答。
“就这些？”
“就这些。”小柚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下，重重点头。
“好吧。”
中年警官叹了口气，又拿出一本小巧的册子，翻到中间一页，上面绘着几名成年男子的头像，让小柚仔细辨认。
“这是通缉手册，上面的都是被执法队通缉的罪犯，这几页上的人有拐卖小孩的前科，你仔细看看，有没有眼熟的。”中年警官说。
马武凤连忙打岔：“警官，咱们孤儿院里管的很严，平时不让外人进出，要是想来领养孩子，都是做过记录的。”
“管的很严，还会弄丢孩子？听说还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而且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中年警官瞟了她一眼，用讥讽的语气说：“嘿，这都已经过去多久了，你们都不肯上报，是对执法队不够信任，还是觉得这个事情就这样算了？”
“这个……这不是怕劳烦你们么。”马武凤的笑容很尴尬。
“就是因为你们这样的隐瞒，才害得我们执法队的工作受到阻碍！”中年警官加重了语气。
马武凤一下子不吱声了。
小柚盯着通缉手册瞧了半天，想找出对方口中的嫌疑犯，最终毫无收获。这段时间上孤儿院来的大人不少，可册子上的一个都没有。
册子上满是人脸的画像，密密麻麻的，下面都标着悬赏金额，数目有高有低，小柚抬头问道：“警官大人，这些都是坏人吗？”
中年警官点点头：“这上面的都是些通缉犯的画像，通缉令在执法队都有公布，不仅包括拐卖小孩的，还有叛乱者、外来奸细、杀人犯、纵火狂徒……总之都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你要是有相关线索都可以上报，不过得是真实线索，执法队会按规矩给你奖赏。”
小柚把注意力放在着通缉头像上，一页页往下看，发现其中一个人除了正常的画像之外，另有一个黑糊糊的影子，看起来像头野兽。
“这个人的画像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马武凤替他解答疑惑。
“这人应该是个异族，是人和恶鬼的后裔，有人和鬼怪两种形态，能在两者之间切换。”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中年警官眉头大皱，不满地瞟了眼多嘴的马武凤，开口解释说：
“异族种类各有不同，有的野蛮残暴，有的力大无穷，有的智高近妖，他们形态怪异还有非人能力，所以被统称为异族。”
“而这个，是异族里的鬼怪，本体是一道阴影，惧怕阳光，白天栖息于邪物，夜晚附身于人。”
“他们缺乏人性，容易依从兽性，被本能欲望所支配，智商很高，偶尔会在出现在暗处迷惑人类，伺机捕食。”
“原来如此。”马武凤露出恍然的神情。
听到这里，小柚咽了口唾沫，不着痕迹地往厨房的方向打量一眼。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说来，黑猫会不会就是鬼怪？难道真的是异族掳走了小楚？”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中年警官顿了顿，挤下去：“不过你不用害怕，根据你的描述，你说的黑猫普普通通，只是个梦境而已。”
小柚点点头，顺着通缉手册往下看，目光在几排画像上停留，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怎么？你见过他们？”中年警官连忙问。
“没有。”小柚摇摇头。
“你可得看仔细了！这几人都是邪教徒，人类中的叛徒，妄图与疯狂的异族合谋，破坏巨壁，非常危险！你要是有线索，一定要上报，千万不能隐瞒！”
小柚再次陷入了犹豫，沉思片刻，轻声说：“我没见过他们，只是看他们的装饰比较奇特，为什么头上要缠绕布条呢？”
“你倒是细心。”中年警官随口解释道：“邪教徒表面与我们没区别，内心却都是病态的，他们非常极端，性格扭曲，而且每个教派都藏有自己的信仰崇拜，亲近异族。”
“他们不按法律行事，只信教内的信条，在聚在一起的时候，会用不同的佩饰标榜自己，用以区分不同的信仰。”
中年警官说了很多，小柚仔仔细细地听着，末了才问：“警官大人，你听说过神奇先生吗？或者有没有类似于涂鸦的画像，能跟人说话？”
中年警官眉头一挑，脸上终于有些不耐。
“我已经说过了，传闻不能信，更别臆想出乱七八糟的妖魔鬼怪，执法队平时很忙，不可能因为荒唐的事情浪费时间！”
“警官，我总感觉，院子里的井似乎有点问题，小楚是不是掉下去了？”小柚终于说出自己的担忧。
“怎么会呢！”马武凤连忙说，“那口井平时盖着井盖，连我都挪步动，小楚怎么会掉下去，小柚你别瞎说！”
小柚闭上嘴，觉得自己说得足够多。
令他意外的是，中年警官迅速回答，“那口井我刚才已经看过了，里面什么问题都没有。”
小柚愣了片刻，“真，真的吗？”
“我亲眼所目睹的，这还能有假？”
小柚觉得不可置信，他顾不上大人的责罚，再次用确定肯定的语气说：“警官大人，井里真的有东西！它是个月牙儿，还会跟人说话。”
“井里怎么会有东西？平时井盖都盖地好好的！”卷婆婆眼神里充满了狐疑，“还跟人说话，你小子怎么回事？梦游了还是犯病了？”
“没事没事。”中年警官站起来，神了个懒腰，“那就再去井里检查一遍。”
......
几人移步院子。
一听说警官要检查水井，周围的孩子们马上异口同声，认定了井内有怪物。
“是水猴子！”
“是蛇精！”
孩子们的异想天开，这些回答在大人们眼里只觉得可笑，马武凤不满地看向卷婆婆，质问道：“是谁给他们灌输的这种思想？”
“小孩子嘛，什么想法都有，没准是晚上做噩梦梦见了吧。”卷婆婆脸色不大好看，对小柚的多此一举感到不满。
众目睽睽之下，井盖一点点被挪开。
“它里面有个......”
小柚说了一半，突然愣住。
井盖被彻底挪开，里面的事物显露出来。
清凉的气息从井内散发，井壁上长着几株绿灿灿的植物，叶子小的是万年青，叶子大的是虎耳草。
而井内深处，一汪清水微微颤颤。
这的确只是一口普通的水井，由于旱季的干旱和不断打水所致，井水少得可怜。
水面上漂浮着一些杂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中年警官往井内探头，“你说的那东西，在哪里？”
“它可能和影族一样，晚上才会出现。”
小柚不甘心地盯着水面，想找到那“一轮月牙”，可井底确实什么都没有。
“哦，白天它在睡觉？”卷婆婆漫不经心地说，“小柚，看来你是真的在梦游，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会儿？”
这话引起了周围孩子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小柚又犯病了......”
小柚脸色涨红，羞愧难挡，不过他坚持地说：“井里一定有东西，不过它在晚上才会出现！”
中年警官已经懒得搭理他了，瞟了眼身边的马武凤，悠悠地说：
“小孩子想象力丰富，这是好事，可有时候混淆了梦境与现实，开始撒谎骗人，这就不太妙了。”
“是，是。”马武凤责怪地瞪了小柚一眼，解释道，“这孩子这些天没休息好，大概是晚上又做噩梦了。小柚，你愣着干嘛，还不向警官道歉。”
“那不是梦！”小柚嘀咕一声，心有不甘。
“没关系，有异况就上报，这是好事。你可以晚上再来看看，没准真的有发现。”
中年警官的安慰无比苍白，他从怀里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小柚。
“我叫赵林武，你要是想起什么，或者你的同伴要是想起什么，你可以拿着这张名片来仙台城东大街330号的执法大队来找我，那孩子的失踪就算报备了。”
说完，中年警官头也不回离开。
马武凤松了一口气，连忙追出去，“警官，我送送您。”
执法队在浮海拥有很大的权利，要是被对方给盯上，稍微一些小刁难都能让普通人头疼很久。
马武凤暗道侥幸，这名中年警官果然不愧是张侯毅从仙台城请来的，看起来挺正派，公事公办。
不像那些小镇街面上的民兵队，一个个都是老油条子，最爱占便宜，动不动吓唬人，向商铺索要好处。
中年警官一离开，卷婆婆就扯了一把小柚，浑浊的眼珠里满是威胁，语气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不许打开井盖，你给我离井远一点，要是被我发现你晚上过来，我会打折你的腿！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我不会在晚上靠近井口。”
“这才像话。”卷婆婆松开他的衣服，冲周围的孩子们大声嚷嚷：“都围在这里干什么！快滚回去！”
孩子们一哄而散。
小柚瞟了眼井口，有看了眼厨房方向，脸色有些古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