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宁静的夜晚,没有月光。
远处的镇子上,有巡夜人敲梆子的声音遥遥传来,梆子接连响了三下,悠悠声回荡在每个人的梦境里。
“咚!——咚!咚!”
郊外本就僻静,在这悠扬的梆子声中,整个孤儿院幽森无比,笼罩在无尽的黑幕里。
一更人、二更火、三更鬼。
三更天正是午夜十二点前后,阴气最重,传言这时候会有鬼怪滋生,躲在人们不会注意的角落。
小楚再次被叫醒,哈欠连天,他白天一直在忙碌,没怎么休息,实在是累坏了。
“小柚你干嘛?又发病了?”
“嘘——”小柚示意他噤声,然后挨个喊醒同伴们,大家逐一醒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咱们必须行动,现在,立刻,马上!”
“行动?什么行动?”小楚迷糊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瞌睡不翼而飞,变得紧张和害怕,说话都有些结巴了,“老......老聋德睡下了吗?”
“快要到后半夜了,他会按照平时的习惯,去外头的树林转悠一圈。”
“好吧。”小楚敷衍着答应,打心底不愿意,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一脸的迷茫。
光是起床就耗费了许久,小楚本来就不愿意起来,这会儿更是有心拖延,想着最好能赖到天亮,没准多耽搁一会儿,小柚就已经把他忘了。
可是等他慢悠悠地支起身子,小柚已经准备好湿毛巾,胡乱给他擦了一遍脸。
凉水在脸上一激,小楚清醒许多,困意消散无踪,他有点无奈地问:“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小楚有些健忘,小柚只好再把计划复述一遍,伙伴们再次确定计划,彻底没了困意,心里既兴奋又紧张。
黑漆漆的身影从地窖里溜出来。
小柚看看四周,此时夜深人静,周围黑的厉害,月亮被乌云笼罩住,只散发出氤氲朦胧的光芒,夜枭发出咕咕的鸣叫声。
周围异常森冷,少年不由打了个寒颤。
厨子老姚就住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房间,窗户正对着院子,距离地面不算太远,有一个木桶作为支撑,正好能够让人爬上去。
按照之前商量的,小楚负责在院子外盯梢,随时留意老聋德的动向。
周围黑漆漆一片,月黑风高,树影幢幢。
小楚盯着围墙外,紧张地直跺脚,还有点想尿尿。
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人在暗处窥视他,没准老聋德就会从暗处突然蹦出来,当场指出他的罪行。
他紧张得要死,尿意也越憋越浓。
院落中,隐隐响来蝙蝠的振翅声,紧接着有光芒骤然一晃,转瞬即逝,像夜空中的流星。
小楚看呆了。
......
机会稍纵即逝,小柚没想太多,径直来到老姚窗外。
木桶被放置得恰到好处,岗子一扶住木桶,就焦急地催促:“快上,快上!”
小柚深吸一口气,在上面踩了两脚,桶里的水晃了两下。
下一秒,他瘦小的身子展现出超乎寻常的灵活。
“嘿!”他一用力,身子轻盈地像蝙蝠,只是一个扭身,就轻而易举钻进窗户里。
屋里鼾声如雷,老姚睡的正死。
一进来就闻到股浓郁的酒臭,老姚的日子过得很邋遢,房间里又臭又乱。
酒臭、汗臭和发霉的味道互相纠缠,不分彼此地交织在一起,编织成一件臭烘烘的毛衣,直往小柚脸上套。
小柚按耐住逃离的冲动,大着胆子往床上瞟了一眼,见到满满的衣物,裤子和衣服彼此纠缠,堆成一座层层叠峦的小山。
老姚就躺在小山堆里,光着膀子睡觉,胡须浓密,鼻孔朝天,嘴巴奇大,仅仅是露出的下半张脸,就让人望而生畏,不忍再看第二眼。
小柚有点相信老姚吃老鼠的故事了。
老式的木地板容易发出吱嘎声,他弓着腰放低重心,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开始在屋里仔细摸索。
老鼠药是要人命的毒药,不会轻易乱放,肯定是藏在柜子里,而整个房间就两个木柜子,一只矮柜,一只衣柜。
矮柜上沾满了灰尘,乱糟糟地摆着很多瓶瓶罐罐,多是些喝剩下的酒瓶,夹杂着许多不知道用途的杂物。
倒是有张照片。
这可是稀罕货,小柚不由多打量几眼。
照片是黑白的,十来个汉子身披大袄,各自站成两排,头上缠着布条,个个昂首胸膛雄姿英发,透露着彪悍的草莽气势。
这群汉子簇拥着一头毛茸茸的野兽尸体。
野兽四脚朝天被捆绑着,长着锋利的獠牙,个头很庞大,汉子们围着它站了一圈,像是腐木边上的一圈小蘑菇。
拉开底层抽屉的时候,一只肥硕的老鼠突然从抽屉窜出来,跃出抽屉,直接蹦上床,钻进了被窝里,左右乱钻了两下,认准床底急冲而去。
老鼠嚣张无比,在床上横行无忌,可老姚睡的正死,对此毫无觉察。
小柚被吓了一跳,捂嘴等待了一会儿,这才继续搜索衣柜。
衣柜足有一人多高,柜门上密密麻麻全是雕花,繁琐而又密集,片片花瓣彼此相叠,最终向中心倾倒,组成一只妖娆巨大的花蕊,看上去尤为特别。
吱嘎——
小柚小心翼翼地打开柜门,下一秒就后悔了。
一股更猛烈的刺鼻恶臭扑面而来。
这味道又腥又臭,像是某种动物的体味,已经不满足与沁人鼻腔,开始熏人眼睛。
只是吸入了小半口,小柚就觉得头晕目眩,恶心欲吐。
恶臭从衣柜里冲出来,在屋里盘旋了一会儿,随着老姚的呼噜声一起一浮,一点点钻出窗外。
老姚似乎是闻到了恶臭,不满的轻哼一声,呼噜声才再次响起,小柚松了口气,继续搜索衣柜。
味道的来源是一件毛茸茸的皮草大袄,左右领口都别着袖针,毛发厚重,密而不乱,纹理黑白相间又带有一些灰褐色。
这看起来像是新鲜兽皮,刚刚被鞣制而成,连味道都没散发干净。
是老姚不善于整理,就把这件皮草单独藏在衣柜里,可他肯定是忽略了雨季的潮湿天气。
此时虽然临近八月,可是雨季才刚刚过去,空气潮湿闷热,孤儿院每天都有氤氲的雾气,湿气十分浓重。
湿气一重,皮草就容易腐败发臭,滋生病菌,这件大袄臭气熏天,藏污纳垢,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病菌,没准就是那次烈性传染的病菌来源。
小柚一丁点也不愿意碰这件大袄,“嫁祸”老姚的念头更加强烈了。
掠过皮草,里面有个隔间,摆放着许多东西。
柜壁上悬挂着的一柄牛角猎弓,质地粗糙,弓臂足有小臂粗细,野蛮的花纹层层叠叠。
角落堆放着几枚箭矢,弓弦被摘下来,抹上了一层厚厚的蜡油,黑暗中都泛着油光。
这年头枪支横行,能玩硬弓的,一定是极为传统的山野猎人。
“原来老姚是猎人!”小柚恍然大悟。
难怪老姚那么孤僻,还老是搞失踪,一定是去外出捕猎,他玩弄死老鼠,也是想将其当作捕猎的诱饵。
皮草大袄正是战利品。
矮柜上的照片,同样证实这一点。
拍照留念,炫耀猎物,这可再正常不过了。
继续搜索衣柜,终于在箭矢边发现散落几个小纸包,应是老鼠药无疑。
小柚摸走一包药,小心地塞进口袋里,把注意力放在其他杂物上。
俗话说贼不走空,他顺手摸走一柄小刻刀和一只小巧的陶埙。
小刻刀他很喜欢,而陶埙正好可以送给小楚,小楚喜欢音乐。
口袋里被塞得满满,而老姚对此毫无察觉,这显然是一次成功的行动,小柚心满意足。
正当他准备离开,皮草大袄无风自动,慢悠悠地转过来,露出里面的柜壁。
柜壁上有个小支架,两边插着烛火,早已熄灭多时,中央供奉着一尊诡异的木雕。
木雕造型奇特,长着球状的身体,个头又肥又圆,浑身通红像着了火,两侧是四只翅膀、六条腿,每只翅膀和腿上都有八根手指。
最为古怪的是它的三个脑袋,肿瘤一样挂在脖子上,分别为长有眼翳的无鼻老人、尖眼鹰钩鼻的刻薄稚童、吃吃傻笑的丑陋妇女。
三张面孔栩栩如生,涎水从三张嘴里溢出来,顺着脖子流淌下来。
它仿佛注意到了来人,六只眼睛直勾勾地看过来,令人不寒而栗。
小柚不禁打了个寒蝉,扛不住这诡异的目光,连忙合上衣柜。
这木雕,好像一尊恶神。
他早就听说过,就像商人供奉财神,厨子供奉灶神,山里的猎人也一样,常会以古怪邪恶的神衹为信仰。
崇拜的对象可以是一棵树,一块石头,也可能是一个畸形儿,连体的小牛,四只耳的猪崽。
神祗千奇百怪,可山野猎人们不在乎这点,反而还虔诚无比,有时候为了保证猎物充足,甚至会以活人作为祭祀品。
看来老姚不仅是个猎人,更是个崇拜诡异神衹的邪教徒。
他应该被吊死或者烧死!
一想到这里,小柚头皮发麻,屋子里是一刻不想多待下去。
他往窗外一探头,岗子还在下面焦急等待,墩子撅着屁股,像只鸭子一样东张西望,菜头和小楚不见踪影,应该是躲在门口,按照计划替他盯梢。
计划很顺利,周围没有任何响动。
小柚松了口气,利索地钻出窗户,身子先出去,脚下试探性地寻找落脚的木桶,不小心脚一滑,只踩到了边沿。
木桶里的水晃了两下,险些打翻。
这可苦了小柚,脑袋重重磕到窗沿上,他闷哼一声,疼地直咧嘴。
窗门一翻,月光顺着窗户缝照进来,睡梦中的老姚察觉动静,在床上翻了个身。
小柚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床上瞟了一眼,见到的一幕却让他骇然失色。
老姚怎么会有四只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