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之上,有许多妖怪拖着流血的伤口或是残缺的躯体,从黑暗中探出身来,他们高高的指着姬正,无比痛快地纵声大笑。
“你这杂种,也有今日!”
下面的人都死死盯着姬正,却听不见它们快意的笑声。
姬正面色大变。因为那些都是因为作恶,而被他杀死的妖怪!
他们保持着死时模样,或是四肢断裂,五官破碎,或是没了下身,无比可怕。漫天都是,姬正自己都数不清,死在自己手上的妖怪有多少。
“你们……不是死了吗”
那些妖怪指着姬正,狞笑道:“我们从地狱爬出来,就是为了看你如何受死!”
“不,不,我不是妖胎怪类。”
姬正嘶竭底里地吼道:“你们少要胡说八道,我是人!活生生的人!你们没看见我是人的样子吗!”
是的,他现在是人,没有龙角、没有龙鳞,也没有锋利的爪子,他和人一模一样。
但那些妖怪反而笑得更畅快了。
“可笑!可笑啊!”
“连自己妖怪的身份都舍弃了。”
“人不是人,妖也不认,混进人群里的你又是什么东西?”
姬正无以反驳。是啊,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可我又什么办法?你们这些人,有的是生来村庄的伙伴,也有的是我舍命救下的口中食,可在我露出鳞片和龙角之后,你们便不再记得这些,害怕地拿起锄头和镰刀,辱骂我、驱逐我,所以我才放弃了妖的身份!这也有错吗!
黑帽子的判官冷哼一声,黝黑的脸庞上浮现出扭曲的可怕笑容。
“人皮妖心,亵渎天纲。生来不详,违悖天常。”
姬正拼命摇头,眼里闪着泪光反驳着:“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挣扎,却不能挣脱;他呐喊,却不被听见。一筹莫展的他最终的下场,只能是迎接最后的审判。
“罪孽之刑,赐以火烬。”判官无情地宣告惩罚,天地间有人擂响了大鼓,鼓声雷动,仿佛是在庆贺某件隆重的大事。
人海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声。
“赐以火烬!”
“赐以火烬!”
“赐以火烬!”
……
生来被上天选中的他,最终却被这世界抛弃了。
无数火把抛上空中,仿佛绿色的雨,倾泻在姬正一人身上。大火瞬间燃起,化身烈焰的蛇,将他吞噬其中。
姬正整个人都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眼里没有一丝神采。他无力地耷拉着四肢,如果不是被绑着,他现在可能已经像烂泥一样瘫坐在地上了。
他现在知道了。哪怕自己选择的是天道师,却也不能改变自己体内流淌的妖族血脉,而眼前的些人们,选择看见的也正是这个。所以他注定要承受这绝望的孤独。
“死!”
天上地下,妖魔与人,狰狞的面孔不断放大,着魔的笑声灌入姬正耳中。那疯狂的呐喊声嘶力竭,仿佛天上的雷声连绵不绝,却更加可怕。
“死!“
“死!“
“死!”
……
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诡异的大风,将黑暗吹散,光明洒进这地狱一般的梦魇,妖魔还是人,都如雾一般烟消云散。
大火熄灭,姬正站在无垠的光明世界里。
有脚步声,迎合着姬正的心跳一步步走来。他抬起头,看见了光,也看见了皎洁的光辉。
那洁白的影子擦着他的肩膀绕到背后,灿烂银丝在他面前拂过,充满怀念的味道。
姬正眼中恢复了些许生机,他鼓起勇气问道:“是你吗……?”
她转过身。
是她,真的是她!肉嘟嘟的脸颊,银色的发丝,她还是和十年前与姬正许下诺言之时一样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可她却恐慌地看着姬正,紫色的瞳中闪烁着恐惧而浮现的泪光。
她不停地摇头,后退,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别过来!怪物,别过来!”
那一刻,姬正的心完全碎了。哪怕是置身光明之中,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不!”
姬正惊坐起来。
世界豁然开朗,少女的模样在耀眼的光辉中破散。
他摸了摸脸,泪珠和汗水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那袭白衣也宛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地。
“是梦……”
姬正长吁一口气。是梦,真是太好了。
一块毛巾很适时地递到姬正眼前。
“给。”
他抬起头,是雨欣。他的床边放了一把椅子,雨欣就坐在那里,不晓得她这里守着姬正看了多久。
“抱歉,吵到你了吧。”姬正歉意道。
“没事,做噩梦嘛。”她轻笑着说,温柔的声音好像窗外初升的曦阳,温暖和煦。
姬正接过她的毛巾,下床走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冲洗脸颊。
姬正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多出了一枚紫色的印记,好似莲花,光华流转。
他愣了一下,然后伸手将莲花印抹消。
姬正以前从未做过这般可怕的梦,以至于连他的母亲为他设下的封印都有些动摇。
从卫生间出来时,姜雨欣扑腾一声跳出来,充满兴奋地大喊道:“今天我们去游乐园玩吧吧,怎么样,怎么样……”
姬正很想拒绝,老实说他现在只想先好好歇一会儿,缓一缓,想一想。
“去嘛去嘛,正好换换心情啊!”
姜雨欣拉着姬正的手央求,她像只小猫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她充满期待,紫色的瞳闪闪发光,总像寄宿着极夜里最亮的星辰。
姬正脸颊微红,主要是她靠的太近了,那股香气不由自主就钻进了他的鼻子里。
而且她总是有数不清的理由,让姬正不知道如何推辞。
所以,这次一样是没有例外地,姬正和雨欣站在满是游人的广场上,听着自里面传来的尖叫声。
雨欣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冰蓝色连衣裙,除了肩膀上斜挎着一直粉色的的猪猪形包包外,她头上戴着的系着蝴蝶结的草帽、手腕上系着的丝带,也都是冰蓝色,白嫩的皮肤透露着淡淡的粉红色。
“我先去买票啦。”姜雨欣一个人跑在前面对姬正挥手,冰蓝的丝带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小跑到售票处,从钱包里一张张数出纸币,再乖巧递交到售票窗口。
“情侣票,谢谢!”
姬正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穿的依旧是前天雨欣带来的衣服,据说那是她为她的未婚夫亲手准备的。意外的是姬正缠在身上,大小正好,就像量身定制一般,这就很离谱。
“大米我吃了,屋子我住了,衣服我穿了,你老婆也是我带着玩的……你未婚夫怕不是我吧。”姬正暗自腹诽。
他现在真害怕,万一她的未婚夫蓝青知道这个情况,会不会打死他?
雨欣很快就急匆匆地挥着票回来,一蹦一跳的,裙摆也随之一收一张,好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怎么就拿了一张票?”
“那还用问,当然是双人票嘛,有优惠的!”姜雨欣把票往姬正眼前一贴。
“双人特享,票价打半……情侣票……!”
“对啊,正好咱们一男一女,买情侣票就是实惠到家的嘛。”
姜雨欣得意地哼哼道,甚至还有点向姬正邀功的味道。
交了票,进入游乐园。她拉着姬正左跑跑,右跑跑,一会儿看看这里,一会儿又看看那边,就像个孩子似的。
她满眼亮晶晶地,对姬正雀跃道:“游乐园欸!我们现在到游乐园里了欸!”
她莫不是个假的c市人?怎么一副没见过游乐园的样子?
不过仔细打量了周围后,姬正也感觉确实很有意思。主要是他听见了很多尖叫声,是那种带着刺激与惊喜的尖叫。过山车、海盗船、升降梯,放眼望去,这里的建筑都是以悬在半空中的设施为主。
不过他也只知道几样设施,还是早些年一个被他救下的小女孩说到的。此前虽然也有期待,但他一直没时间也没条件来玩这些。
姜雨欣迫不及待地爬上了附近旋转木马,坐在上面一起一伏,张开转来转去,甚至还伸手叫姬正也坐上来。
姬正倒是没感觉哪里出奇,所以拒绝了,毕竟他曾经乘坐过未经驯服的桀骜龙马作为坐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
但姜雨欣还是很开心,笑得让人都不由得为她感到开心。
那一头银发在空中,像是汹涌的海浪,在阳光下涨落,闪闪发光。她伸着葱指指着前方,好像驾驭心爱的马儿驰向神往的彼方。
那一刻,她美的简直动人心魄。
姬正就站在一边,一边看着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行人。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以后,姬正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以前没来过游乐园吗?”
因为总感觉她的反应太过头了,就像几岁的小女孩一样兴奋。
“我当然是c市人啊。”姜雨欣的眼睛左右游移,寻找着下一个想去的地方。
“以前因为一直忙着做别的事情,很羡慕,但没机会来。今天正好来了,那就要一鼓作气,把我喜欢的都玩个遍。”
她把拳头放在胸前,决心满满道。那一张俏脸因为兴奋而变得红扑扑的,可爱极了。
不等姬正发话,她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姬正跑到下一个目标。
那是一根巨大的铁柱,底下围着一排带着安全锁的椅子。
这次她怂恿姬正一起,姜雨欣先给姬正扣好安全锁,然后坐在他的旁边。
等工作人员再三要求检查安全锁是否扣紧后,升降机开动了。
一股自下而上的力量拖动姬正缓缓抬升,他的脚尖渐渐离开地面。在渐渐升高的过程中,居高临下的他的视界越加广阔。
先是那些踩在灰色布块上,一跳老高的人们,然后是纠缠弯绕的黄色轨道、还有被一根巨大铁柱吊在空中转动的座椅……从这里看过去,依稀可见那些人大张着嘴尖叫的样子。
“这里就是游乐园啊……”姬正在心中感叹道。他一直听说过游乐园是城市里大人小孩都喜欢去的地方,却一直没有机会玩。
他完全没注意到,姜雨欣悄悄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升降梯缓缓停止,姬正以为他会在空中多欣赏一会儿风景。毕竟这东西这么慢,又爬的这么高,一定是观光的设施!
可是它动了,向下动了!
姬正的脸色微微一变。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升降梯猛地加速,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上面的人能完全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按着他们笔直撞向地面。
在周围人充满刺激的叫喊声中,姬正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哇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雨欣则是发出了姬正完全没注意到的欢快笑声。
……
到达地面,升降梯上的人带着欢笑解开安全锁,姜雨欣双手一撑,跳到地上,欢呼了一声,看起来十分尽兴。
但姬正一副被吓坏的样子,扶着座椅的手抖个不停,嘴里还碎碎念着:“太好了太好了……活下来啦。”
一开始,他一度以为是设施除了问题,差点就要强行扣开安全锁。幸好雨欣在一旁死死地抓住了他,然后没过多久,下落的速度就开始减缓,再安全落地。
“好玩不?刺激不?”姜雨欣兴冲冲问。
姬正拨浪鼓一样摇头。
“这样啊……确实,这个也没那么刺激。”
雨欣点着头附和道。
不!这不是刺激,这是在找死!姬正差点就要张口反驳,可还没说出口,就被雨欣灵光一现的一句“有了”打断,然后拉着他跑起来。
不久后,一趟过山车带着姬正惨绝人寰的叫声冲上轨道……
姬正也不是没上过天,乘鸾驭蛟腾空万里的事他干都过。只是那时候好歹他能任意掌控。但现在屁股底下的这玩意儿,完全是一股陌生力气拖着他在死亡的边缘疯狂试探。
也是至此,他的顾不上恶梦里梦见的什么东西了,因为眼前的噩梦已经展开,让他无暇再去考虑!
伴随飞盘在天空摆荡、被钢缆拉直座椅刷在半空……每一个项目都无限接近云霄。
搞笑的是,每次下来,都会有人笑着对搀扶着雨欣的男朋友说,你男朋友可真刺激,鬼哭狼嚎的,把我们都搞得比以前更紧张了。
雨欣总是哈哈地笑个不停。
然而姬正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雨欣立刻拉着跑到下一个地点。
只有最后一个还好,离地面最近,就是起点有点儿高——因为它的名字叫蹦极。
姬正直接就像吊死鬼一样倒吊着,双目失神,头发竖立。在被雨欣推下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甚至看见了天上神族居住的神界……
等雨欣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时候,姬正很严肃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阎王不收我们天道师的性命?”
“不收的吗?”她一脸错愕。
姬正一巴掌盖在自己脸上,白说了!
雨欣噗嗤一笑,然后抱歉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这些的。”
刚刚只是在开玩笑,她总归是能理解姬正的言下之意的。
然后她就提出说要去给姬正买买杯果汁给姬正压压惊。
姬正老实站在原地等待。还是是做贼一样地偷偷瞄着四周。
“喂……”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姬正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转过身,交缠着期待和不安的表情瞬间凝滞。
“珍惜……”
来人正是一头绿发的蓝青,见到他的那一刻姬正就慌了。
怕什么来什么!
只见蓝青一手拉住正要说话的姬正,沉思道:“你先别说话,让我想想你的名字……你是叫鸡……鸡……鸡公煲?”
“姬正。”
姬正无奈地道出自己的名字。
“对对对。”蓝青连忙点头,道:“珍惜的姬正兄弟,你来这里干什么?踏秋?”
姬正的心弦猛地一收,支支吾吾道:“陪……陪雨欣逛游乐园。”
这简直就是捉奸现场啊!
“这样啊!”蓝青大笑道:“那可真是巧了,我正好也来玩。”
“那么巧……”姬正干笑道。不巧,对方是你的未婚妻……
话间,雨欣已经端着两倍杯腾腾的奶茶过来了。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雨欣语气不善地问。
三个人站在一起,姬正瞬间感觉空气中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亚历山大,出来遛遛。”常衡鼻孔朝天道。
对于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又泼辣,又毒舌他可是没有什么好印象。
雨欣将一杯奶茶递给姬正,并温声告诉他:“小心烫。”
压根就没再搭理蓝青。
姬正这时候才想起来,雨欣此刻的真面容,除了他之外没人能认出来,蓝青也不例外。
那也就是说……蓝青还不知道她是谁才对。
这么一想,姬正就稍微放松了些。
不过既然他们本来就是一对的话,姬正岂不是更应该趁此时做件好事,撮合他们一下?
“那个……”
姬正凑到雨欣跟前,低声问道:“雨欣,游乐园还没玩够吧?”
雨欣拼命点头,感动道:“真的,游乐园太好玩了……我一定还要再多玩玩才行!”
“那敢情好!”姬正果断的告诉她:“我去找阴川司马时讨论些大师,不方便你听见,所以你就留在这里和蓝青玩怎么样?”
他能做的就这些了!正好他们俩都想玩,何不如姬正给他们挪出机会,让他们在这座游乐园里建立更深的感情羁绊?
“啊?”雨欣直接诧异的喊了出来。
可惜姬正已经转了身,甚至动用了一点龙力撒开腿就跑。他可不想跑慢了再被雨欣抓回来体验那些可怕的东西。
他是掌握力量的人,去用正义衡量别人的生死,而不是被力量掌握,无差别的找死啊!
“我先去忙去了!你们玩的开心 !”
朋友,做朋友的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不是……”
蓝青看了雨欣一眼,再看着姬正离去的背影,哭着脸喊道:“兄弟,不是吧……!”
这么丑的货色你也好意思给我撮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