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被拉回到十几年前。
那晚是元宵节，特别热闹，我和哥哥一起去看花灯，街上来往的人很多，我们一边走一边看，发现有许多花灯都是往年没有的，不论是造型还是烛光设置，都特别有新意。至少在那时的我看来，算是当时比较吸引人的。
京城的花灯是由京都府一手操办的，住在京城的达官贵人又那么多，这个热闹自然都不会错过，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我们走了几条街，吃了些小吃，可能是因为不卫生的缘故，哥哥忽然闹肚子。我们四处瞅了下，没有茅房，跑了好久，还是没找到，最后无奈选择在一个街角拐巷处方便，那里人少，我负责在路口盯梢，哥哥钻入黑暗的拐角。
他本来就有些矜持，还没方便呢，就感觉脚下有个热乎乎的东西，吓得他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我听见声音，远远喊道怎么了？
哥哥镇定下来回应了一声没事，以为是野猫野狗呢，也就没有在意，继续方便，可是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他的腿，哥哥吓得哇哇大叫！
我手里握着短剑，迅速冲过来，在微弱的灯光下，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让人看了害怕。他的血手始终紧紧地握住哥哥的腿，哥哥被吓得怎么都挣脱不掉这双血手，我拔出剑指着他的脖子，威胁道：“你放手，不然我就杀了你！”
血人终于开了口，“别杀我，求……求你们……救救我……”虚弱的声音从他嘴里发出，我仔细看去，这完全就是个跟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料定他受了重伤，不会把我们怎样，才放下心来。
我们答应救他，他才松了手，努力地抬起头看着我们，满眼都是求生的欲望，我忍不住同情他，就吩咐哥哥快去找大夫，我留在原地陪他。
哥哥不放心，怕血人有危险，我镇定地告诉他，没事，我会武功，让他快去快回。
时间仿佛过的很漫长，每一分钟都显得格外煎熬，看见他的血还在往出流，真害怕他马上死去。
我撕掉外衣上的袖子，给他把伤口紧紧地绑住，又暗暗激励自己别怕，不停地喊他，鼓励他，让他别睡过去，也许我说的太多，让他疲惫的不想睁眼了，我忽然想到一个注意，给他一遍一遍地唱《送别》，希望他保持清醒……也许是我的歌声起效了，他耸拉的眼皮终于睁开了，并且还带着不同的光彩，听着我的歌声……
后来，哥哥终于把大夫慌慌张张地带过来给他治伤，他看了我们一眼才放心地昏睡过去。哥哥把手中的灯笼递给我，自己帮大夫快速拨开他的衣服，胸腔和腿上多处有伤，好在都不是致命处，清洗完伤口，包扎完毕后，我们又把他抗到大夫家里让他好生照料，并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银两给大夫，委托他把血人治好。之后转身离别，回去后这件事就再也没提过。
对于我们兄妹两人来说，这种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何况类似的事情我们干的也不止一件。
此事早已尘封记忆几十年，不曾想起，若不是这首熟悉的曲子，我早都忘记了。
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当年救助的那个血人是他，否则，我日后便再也不会打理他了。
回想起我和复成睿认识的点点滴滴，心里基本上已经串起来了，他每次见到我都惹我，逗我，无事献殷勤，正处在豆蔻年华的女子，对男生这种行为完全就是视而不见，或者及其厌烦。他完全不像是个皇子应有的样子，我也越来越讨厌他，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可见他当时就认出我了，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接近我。
从陛下赐婚开始，他请旨抢婚，又在成婚那天谋反，城外抢亲，这一幕幕就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中闪过，他说的每句话都不是假的，他的表情也不是装的，只是这一切都因为我对他的厌恶而忽略掉了，进而生出了无视的仇恨！
一个活在仇恨里的人，心里是黑暗的，看不见光的，所以不难理解他要谋反了，或许是从那个血淋淋的夜晚逃出来之后就在复仇了，就在计划和布局一切了。
无数的网和解开的结顿时让我更加压抑了，还好我看见了前面的光明，迈出天牢时，歌声逐渐消失不见了，我的胃翻江倒海，终于忍不住了，跑到拐角处狂吐！
直到吐完，满嘴都是苦水，我才舒服点，慢慢站立起来，头一阵眩晕，迎着风，清醒了许多。曾经的怨和缘都该结束了，活着的人总还要继续往后的日子。
一只大鸟从天空中划过，天变得阴沉沉的，这时，有闷闷的钟声响起，我抬起头，盯着钟声的方向，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和不祥之感，万三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惕地盯着四周，过了一会儿，就有狱卒喊，复成睿死了。
我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那个昔日浑身是血的男孩至此从世上消失，我不知道当初救他是不是错了，父亲的惨死已经是个沉痛的教训，但他们都没有告诉我，父亲为何会杀了他的母妃？
心事重重地回到玉清宫，懒洋洋地卧在床上，一点都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全身像是没了力气。
萸子进来，见我脸色很差，低声问我想吃什么，她让御膳房给准备。
我摇摇头，示意她下去，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下午的时候，萸子回禀，齐玉求见。
他是负责父亲案子的人，此时来见我，又能说什么呢？毕竟人都已经离世。
沉默了半响，我想了想还是见吧，无论怎样，案子也该结了。
尽管浑身无力，让萸子扶我起来，稍微收拾了下，整理好仪容，就坐在凤椅上，前面放了屏风，传唤齐玉进来。
他行礼后，直接向我禀告了父亲案件的来龙去脉。
曹文道是复成睿的门下，一直忠心于他，在江南没少做掩护，诬陷父亲只是计划中的一个环节。父亲选择承认罪行皆是因为十几年前先皇后秘密命他杀死复成睿母子，给二皇子铺路，那时复成熙还没有册封为太子。
动手时间就选在元宵节晚上，先皇和众多嫔妃都选择出宫看花灯，正是动手的好时机。没想到复成睿装死逃过一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见识到了什么是残酷无情。
浑身是血的他逃到黑灯瞎火的街巷拐角处，被我和哥哥所救，这一切就像是因果报应！
倘若那晚我们没有碰见他，或者没有救他，会不会是另外一个结局呢？
先皇后给父亲下的这道命令，先皇知道吗？太后呢？
父亲是被逼动手的吗？
……
这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无从知道了，往事尘封十几年，当事人都死去了，谁又能说的清？
齐玉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当我把这一切都串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冷笑，好像冥冥之中被安排好了一样。心下明白了为何先皇后不喜欢我的原因了，尽管当时太子十分钟情我，也不能拔掉她心头的刺！
可是，等等，想起先皇赐婚时，父亲也反对，但面对皇命，他似乎都没有做出过多的反应。难道这中间是有什么缘由？父亲能接受皇后的旨意去灭辰妃母子，为复成熙坐稳东宫而铺路，先皇又让我进宫御前当值，考察我一番，再把我赐婚给太子，这是偶然吗？
不，一个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里冷笑，只怕十几年前，他们都已经商量安排好了，先皇后借父亲之手杀掉自己的对手辰妃母子，条件应该就是让我来当太子妃吧！
毕竟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文章是个女儿奴。
面对这样的威逼利诱，我的父亲，你傻傻地动手了，可是，你没料到的是，你没杀死的人被你的儿女给救了……
所以，你就装聋作哑，一直不站队复成睿，竭尽全力暗暗去维护太子。想必你早就知道复成睿有谋反之心，一再叮嘱我，要好好辅佐太子，保住文家。
一切都明白的太晚，父亲，你在天上看着我吗？你知道吗？我不喜欢皇宫里的一切，更不喜欢尔虞我诈，只是想静静地过寻常百姓的日子，哪怕粗茶淡饭也好啊。保住文家，不一定非要权势啊，我们也可以做个商人，跟现在一样能过上富足的日子。
复成睿的荒唐行为，风流成性，与太子成为截然相反的对比，已经让宫里的人对他敬而远之，但那些都是他装出来的，目的只是想活下来，等羽翼丰满了来复仇！虽然最后他死了，但他的仇却报了，先皇后，太子都死了，我的父亲文章也死了，还搭上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工于心计的他，没有让效忠他的人失望。好一个计谋无双，深沉诡异的皇子啊，幸亏这一生活的太短，否则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惊天大浪来？
萸子扶我重新躺回床上，仍旧无法闭眼睡去，静静地看着空中，挥不去这些伤心的往事……
御书房，复成越背对着齐玉，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两人许久都没有吭声。
曹公公静静地站在门外，耳朵注意着里面的动静，万三从外面走进来，对复成越行礼道：“陛下，文侍郎已到。”
“宣。”复成越说完后就回到御座前，等文玉进来行礼后，他对齐玉说：“你把案宗给他看。”齐玉伸手将案卷递给他，文玉看完后，忍不住双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心里突突直跳！有时候知道真相还远远不如不知道，但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
他控制住内心的心跳，缓缓跪地谢恩，希望父亲在天之灵得到安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