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为了赵国。”
“一切为了赵国?”
朱隆中坐着马车,往凤阳长公主的封地驶去,心里却对自己内心深处坚守了许多年的这句话感到了一丝荒唐。
很多年前,当长公主开始喜欢上如今的宰相大人时,当时身为督政院二处第一批暗中成员,朱隆中便接受了马三宝的安排,有了一个新的身份,有了一个新的人生,渐渐与当时还并不如何显山露水的郑天赐成为了好友。
那时只是两个书生的偶然相遇罢了。
当年的郑天赐意气风发,朱隆中沉稳憨厚,又经历了院中安排的种种巧合,终于成为了所谓?挚友?。随着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郑天赐在长公主的支持下,在官场上一路顺风顺水,而朱隆中却甘心留在郑天赐的身边当一位清客,甚至当郑天赐无数次暗示明示可以让他成为一方父母官时,他都只是淡淡一笑,拒绝了。
也正因为如此,郑天赐更加将他视作了自己人生中唯一的纯友。只是宰相大人没有想到,这位朋友,一开始就背负着别的使命。
朱隆中其实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人生,因为院子里一直没有什么任务安排给他,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几个人也一直保持着距离,这些年里,朱隆中唯一帮助督政院做的事情,只是燕山别院郑二公子被杀之后,替督政院圆了一个谎,栽赃给了望乡城。
正因为是他说的,所以郑天赐相信了。
朱隆中这一生只背叛了郑天赐一次,也就是这一次。就足以让宰相大人黯然退出朝廷。这是陛下的意思,经由督政院,让他具体执行。
也许是老友的背叛真的让宰相大人看清楚了这个人世间,所以第二****的入宫变得无法阻拦。就连杨元的连番暗示他都视若无睹。对于郑家的将来,宰相已经全部寄存于女婿杨玄的身上,自然不愿意将亲家扯进这淌浑水之中。
三月中,国子监祭酒李钢死,刑部尚书周杰贬,宰相大人请罪告老,陛下挽留无果,赐银返乡。
御史台关于张龟煌一案的所有举措烟消云散,那位吴氏不知去了何处。陛下下有旨,刘永辉才学德行俱佳,入宫受赏,恩旨免试任为御史台御史。
“为什么?”杨玄坐在马车上。轻轻弹着手中地那张纸,这是督政院内部传递朝廷动态的报告,他身为特司,虽然此时远在北疆,但也只比别的地方晚了几天,就收到了京都里的消息。
岳丈大人当然不是什么纯粹意义上的好官,奸相这称号不是白来的,但杨玄依然觉得很荒谬,堂堂一国宰相,居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在赵国的官场斗争中败北!
杨玄必须考虑以后的事情,虽然宰相岳丈似乎在这一年里没有怎么帮助到自己,但他清楚,包括春闱案在内的很多事情,之所以朝廷中的文官一直对自己保持着忍让的态度,都是看在岳丈的面子上,除了已经倒霉了的那位尚书大人,自己在赵国官场上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的挑战。
杨玄问话的对象,是那个戴着铁链无法起舞的一代雄才罗山。
“为什么?”罗山有些冷漠地分析道:“因为你动手了,赵国皇帝借机削弱了文官势力,不过仅仅一个尚书,怎么能满足一位皇帝的胃口,你是宰相的女婿,如今声名大震,日后如果皇帝真想让你执掌督政院,那么今日为了安全起见,宰相也必须赶快下台。”
“至于怎么下台?”罗山嘲讽笑道:“一位皇帝想让一位臣子下台,可以有无数种方法。更何况你们那位皇帝向来是个喜欢用督政院的怪人。”
之所以赵国皇帝是怪人,是因为督政院的力量太过强大,而皇帝却依然无比信任马三宝,这本来就是异数。
杨玄摇头说:“这案子有蹊跷。就算岳丈心痛二舅哥之死,想要让张龟煌断子绝孙,也有大把法子可用。至于在京中狙杀吴氏,还凑巧让二皇子与赵阔碰见,如此愚蠢的行事方法,与岳父的能力相差太远。”
“宰相身边有叛徒。”罗山淡淡说道:“至于是长公主的人还是你们皇帝陛下的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杨玄不敢肯定:“能够逼岳父下台,一定是有很实在的证据,岳父是个小心谨慎的人,怎么可能让敌方势力的奸细接触那些重要的事情?”
他哪里想到,出卖岳父的,就是那位朱隆中朱先生,更暂时没有猜到这件事情的背后有督政院的影子。
罗山有些快意地笑了起来:黑暗之中的事情,你这个年轻人知道多少?”他有资格说这个话,当年赵国朝政内乱就是这位老人一手谋划,如果不是因为两位亲王突然死去,说不定现在的天下,早就没有了赵国这个称呼。
杨玄眼帘微微跳动了两下,在这些天与罗山的对话中,他发现对方虽然被囚多年,不清楚赵国朝廷的势力分布,但杨玄稍一说明,罗山便能清晰地发现问题所在,甚至连此次春闱案,那些涉案的京官会受什么样的刑罚都猜得丝毫不差。
罗山曾经说过,宰相大人一定会因为此事下台。可是此事全无半点预兆,而且春闱案根本没有牵涉到相府,与宰相关系破裂成仇的长公主远在凤阳,所以杨玄不怎么相信?”没想到竟然被他说中了,杨玄不免有些震惊于对方毒辣的眼光,这才知道盛名之下无虚士。
杨玄叹了一口气,看着这个老人,忽然说道:“我愈发觉得好奇,为什么当初督政院抓到你后,不马上杀了你。
“因为我脑子里有很多有用的东西。”
“那至少可以下手更狠一些。”杨玄说道:“比如砍了你的五肢。”
“五肢是什么意思?”罗山有些好奇,“任何事情都是有底限的,当事情超过我能忍受的底限时,我想,至少我还拥有杀死自己的能力,而你们?”却不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杨玄挑眉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起身向他行了一礼,便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边上,看着远处湖边缓缓飘荡着的新鲜芦苇,隐隐明白了皇帝陛下的真正意思,朝廷是需要新血的,所谓流水不腐,宰相在那个位置上呆得已经太久了,自己在京都的突兀崛起,更是让宰相下台的事情成了当务之急。
皇宫里没有哪位贵人,会允许百官之首的宰相大人拥有一个执掌督政院的女婿。如果来年陛下真的打算重用杨玄,那就一定要让宰相离开?”否则就会将杨玄打压下去,但杨玄心中清楚,那位陌生的皇帝陛下不会真正的打压自己。
长江后浪推前浪,如果杨玄自己算是后面的浪头,那宰相无疑就是前面无力拍岸的浪花,他必须告别这个历史舞台,腾出足够的空间来。
这只是一次官场上十分正常的新陈代谢,看宰相离去的还算潇洒,想来早就预料到故事的结尾,但杨玄想到留在京都的心儿,又想到那个与自己无由投契的憨拙大宝,心里依然有些担心,淡淡忧色上了眉头。
“希望父亲与马三宝能保住郑家其余的人。”他皱眉望着犹是黄色的芦苇,心想为什么它不肯变绿呢?心里忽然咯噔一声,开始思考督政院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
无来由的,杨玄感到了一丝愤怒,自己身为督政院特司,根本不相信院子会不知道陛下的意图,再联想到姚丹丹身上的毒,他忽然感到有些寒冷。
马三宝只是在不断除去杨玄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哪怕对方是杨玄的亲人,这种除去的手段显得异常冷漠,异常无情,甚至根本不会考虑到杨玄的感受。
下午的时候,使团历经了许多天的旅程,终于接近了两国交境处的大泽。大泽没有名字,就是叫大泽?”因为这泽特别的大。杨玄看着面前万倾碧波,被湖面上拂来的清风一袭,整个人清醒了许多,脸上复又浮现出阳光清美的笑容。
虽然使团车队已经到了大泽,但要饶则而行向东,真正进入****国境,还需要好几天。杨玄清楚,如果罗山真的要有动作的话,也应该就是在这几天之内。
远处有水鸟很自在地贴着湖面飞翔着,长长的鸟缘在水中滑行,碰见鱼儿后便灵敏至极地合喙,往湖岸边飞去,再用细爪踩住不停弹动的鱼儿,衔住后举颈向天,咕碌一声吞下肚去,看着无比轻松自在。
杨玄忽然心头一动,迈步向很多天没有去过的那辆马车走去,掀帘而入,看着微微愕然后露出复杂表情的姚丹丹姑娘,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