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大象微微一怔,心想这大雨的天,不在处里等着下属孝敬,不在狗不理里大快朵颐,不回府上去享受暖炉清茶,偏要顶着暴雨,去往冷府,不知道大人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我去调辆车来。”他对杨玄沉声说道,便准备向街对面的一处走去。
杨玄摇了摇头,反手将雨衣的帽子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毫不畏惧外面倾盆而下的大雨,就这样走入了长街的雨水之中,任由雨水击打在自己身上那件灰黑色的衣服上。
督政院的官服很寻常,但也有特制的样式,比如雨天查案时,通常会穿着这种雨衣?”衣袖宽而不长,全部用的是防水的布料,后面有一个连体的帽子,样式有些奇特,像风衣,又像是披风。雨水从天而降,落在这件衣服上都会顺滑而下。
当年刘学士第一次在京都看见督政院的这种衣服,大发雅兴,取了个别名叫:“莲衣”,用的便是雨水从莲叶上如珍珠般滑落的意思。但毕竟这种雨衣的样式有些古怪,与当前的审美观格格不入,所以哪怕有了莲衣这样美妙的名字,依然没有在民间传播开来,依然只有督政院的官员探子才会穿这种衣服。
所以如今京都的雨天,只要看见这种穿着一身黑灰色莲衣的人,大家都知道是督政院出来办事,都会避之若鬼地躲开。
杨玄当前走入雨中,九日小组的几个人自然不敢怠慢,就像那个月夜里一般,分成几个方位,不远不近地拱卫着他,在寂廖少人的雨天长辫上往前方走去,雨水冲击着衣服,长靴踏着积水,嗒嗒嗒嗒!
雾蒙蒙里几个人,竟有着一种沉默悍杀的味道。
躬身送客的狗不理东家。微微抬头看着这一幕,心里想着,这位杨特司还真是位妙人,带着几个属下,竟把这身奇怪的衣服也穿出美感,走出质感来了。
冷府并不远,在雨里走了没一会儿,绕进一条小巷,再穿出来往右一站。便能看见那个并不如何宽敞的府门,一想到这府里的父子二人,掌管着这个朝廷对外的一切间谍活动,就连杨玄也不自禁地多了一丝凝重之色。
冷锋身为执掌督政院四处十年的老臣,深得圣心,也深得马三宝器重,就算是朝廷里的六部大臣,在他面前也不敢如何嚣张,而由于督政院当年设置之初,将官阶设得极低。所以后来为了行事方便,陛下基本上是在用授勋赐爵的手段,强行将督政院官员的政治地位向上拔高着。
比如冷锋在几年前便是二等伯爵了,而去年冷秋雨被长公主出卖给****,陛下为了安抚督政院里这些忠臣。便直接将冷锋的爵位提成了三等侯爵,想想连杨玄的父亲杨元,如今身为户部尚书,也只不过是位一等侯爵,就能知道圣上对于督政院的官员,是何等的厚待。
不过冷府的门口并没有换新的匾额,冷府下面的小题还是写着?忠义伯府?没有换?忠义侯府”,字也是黑字,而不是金色,显得极为低调。不过杨玄清楚。除了封公的世代大臣外,只有陛下钦命赐宅子的大臣,才有资格在府前写着爵位,由此可见冷府这宅子也是陛下赐的,想低调也低调不成。
站在大雨未停的府门,早有门上的执事看见他来了,一见到这一行人穿的雨衣,便知道是督政院里的官员,只是不知道是老爷的同僚还是少爷的朋友,赶紧下了台阶,用手遮着雨,将杨玄一行人迎了上去。
杨玄掀开头上的雨帽,露出微湿的头发,问道:“小冷在不在家?”
执事正准备开口说老爷不在家,听着对方说话。才知道是来找少爷的,再一看这位清秀容颜,早猜出来是哪一位,恭恭敬敬说道:“少爷在家,请问大人可是特司大人?”
杨玄点点头,将雨衣解了下来,搁在小臂之上。那位执事赶紧接了过来,左手撑起一把油纸伞,说道:“大人请进。”
这是位聪明人,知道少爷从北面回来,与这位杨特司的关系匪浅,便自作主张先不通报,直接迎了进去。杨玄也正有这个想法,笑着看了执事一眼,很自然地走进府中,毕竟他的官阶在冷氏父子之上,这种情况下不需要客气。
这是他第一次来冷府,不免对于府中环境有些好奇,但随着那执事的伞往里走着,一路也没有看见什么稀奇的地方,只是充足的雨水滋润着院中那座大得有些出奇的假山,让上面的那些苔藓似回复了青春一般绿油油着。
绕到假山之后,便是冷府内院,杨玄看着远方廊下听雨的二人,微徽一笑,挥手示意所有人都不要跟着自己,而他却是缓缓地踏着石板上的积水,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靠近了那条景廊。
景廊尽在雨中,柱畔石阶尽湿,连廊下之地也湿了小半,但廊下二人却依然不为所动,坐在两张椅子上,看着秋中的雨景发呆。
其中一位自然刚刚返京不久的小冷公子,另一位却是千里逃亡的葛大小姐,二人坐在椅上,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互视,只是将目光投入雨中,似乎奢望着这不停落下的雨水织成的珠帘,能将两人的目光折射回来,投射到对方的眼帘之中。
杨玄苦笑了一声,发现冷秋雨这家伙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冰霜,但眸子里却比往日多了些温柔之色,而他身边的葛大小姐,似乎也从当日家破人亡的凄苦中摆脱了出来,脸上微现羞美之意,只是降子里又多了一丝惘然。
只是这一对怨侣不说话,不对视,当作对方不存在,情景实在是有些诡异。
而更让杨玄觉得诡异的是:那位葛大小姐穿着一身丫环的服色,而且脚下竟是被镣铐锁着,拖着长长的铁链。那铁链的尽头是在房间之内,看模样,竟是被冷秋雨锁了起来!
又安静地看了一阵,杨玄在心里叹了口气,知道冷秋雨此时心情一定不像表面这么轻松、不然不会连自己在他二人身后站了这么久都没有发现。
于是他轻轻咳了两声。
冷秋雨回头望来,便看见了那张可恶的温柔的笑脸,眸子里怒意大作,不知道是被打扰而愤怒。还是因为自己被强塞了一个女俘虏而想找杨玄麻烦。
葛大小姐看见杨玄,却是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相对,面色一黯,起身离椅,微微一福便进了房间,带着阵阵铁链当当之声,在雨天的行廊里不停回荡着。
冷秋雨似乎并不意外杨玄会闯到自己的府上,请他坐下之后,脸上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但杨玄却有些意外冷府的冷清,他坐在了葛大小姐离开后的椅子上。感觉到臀下还有些余温,不免心头微荡,强行压抑住自己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遐思,说道:“本以为你千辛万苦才回京都,府上应该有许多道贺的官员才是,哪里想到雨天里。只有你和葛家姑娘相看对泣无言。”
冷秋雨很认真地辩解道:“第一,我没有看她,想来她也不屑于看我。第二,是这天在哭,不是我在哭。”
杨玄耸耸肩,没有说什么。
冷秋雨继续说道:“父亲大人向来不喜欢和朝廷里的官员打交道,而且我在京都又不是特司大人这样的名人,宅中自然会冷清一些。”
杨玄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去****之前。就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如今回国之后,一定会再次升官,那些想巴结你冷府地人怎么可能不上门?就算你家是督政院的头目,与朝官们不是一个系统,但这种大好机会,我想没有人会放过。”?”?”?
冷秋雨面无表情:“父亲养了三条狗,一直拴在门口,所以没有人敢上府。”
杨玄一怔,摸了摸微湿的头发。说道:“入府时我怎么没有见着?”
冷秋雨说:“今日有大雨拦客,那几头大黑犬累了这么些天,就让它们休息一下。”
杨玄哑然无语。
“大人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贵干。”
听得出,小冷公子对这位小杨大人是要刻意拉远距离的,想来这也是家教使然。杨玄却不理这一套,直接从怀里取出那个圆筒,开筒取卷,扔在了他的怀里。
冷秋雨拿起来眯眼大致看了一遍,面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大人还真的挺信任下属,只是这都是一处的活路,给我看已经是违反了条例。”
杨玄微笑看着他,说道:“不要以为你马上要接你父亲的班,天天就可以躲着我?”你叫我大人,那就是清楚,虽然我在一处,你在四处,但毕竟我假假也是位特司,真把我*急了,我发条手令,直接把你调到一处来,降了你的职,你也没处说理去?”所以不要讲那么多废话,帮我看看这些情报才是正轻。”
冷秋雨勃然大怒道:“哪有把人拖入你那潭浑水的道理!大人若再用官威压我,我找院长大人说理去!”
杨玄挥挥手,看着廊外的雨丝,嘲笑道:“你尽管说去,最后我真把你捞到一处来当主簿,你可别后悔。”
冷秋雨生生将中那团闷气咽了回去,指着情报寒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一个大题目。”杨玄轻声笑着站了起来,走到他的面前,看着他那张寒冷之中带着丝峭美的脸庞,一字一句说道:“我要你给我查清楚,二皇子与吴家之间有没有什么关系。”
廊间一片沉一般的沉默。
冷秋雨的脸上前没有什么震惊与畏惧的表情,指着那一筒纸说道:“从上京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对付吴家、这一点大人你并没有瞒我,不过?”二皇子?从来没有什么风声他与凤阳方面有关系。”他自然清楚,杨玄对付吴家是因为长公主的关系。而他查吴家与二皇子的关系,自然也是要针对长公主,所以有些奇怪为什么会把二皇子牵涉进来。
“直觉。”杨玄平静说道:“对付凤阳的事情,打一开始我就没有瞒过你,因为在这件事情上,你和我有天然的同盟可能。至于对二皇子起疑,是因为我发现,我在****的半年时间,他在赵国显得太安静了?”而且我最近在一处才惭渐知道。这位看似不显山不露水的二殿下,竟然在朝中有这么大的势力,有那么多的官员都与他来往得热乎。”
之所以杨玄认为二皇子安静得有些不寻常,是因为他以前世的眼光看来,在皇权之争中,具有先天优势的首领,只要什么都不做,基本上就可以保证自己的将来,而这一年多的时间,没有了长公主的暗中影响。首领确实也是在这样做的。而二皇子则不一样,如果他将来想登上大宝之位,就一定要做些什么,安静的狗可能会咬人,但安静的皇子一定不能抢班夺权。
冷秋雨有些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看来,大人还是决定要掺和到皇子们的斗争之中。”
杨玄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在做准备。以防将来被他们的斗争,害得自己连间房子都没得住了。”
冷秋雨沉默了稍许,似乎是在盘算这件事情后面的影响。毕竟身为臣子,没有人不会关心将来的朝政走向,尤其是像杨玄、冷秋雨这样年轻有为有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