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如今分作前宅后宅,生生占了南城一大片地方,两片宅子中间是一个假山流水的圆子,圆子自然也小不到哪里去,此时已是寒冬,树木早僵,只有些经冻的竹梅还在伸展着。这日清晨,杨府圆子里忽然响着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嘿咻嘿咻?”嘿?”咻。”
杨玄穿着一身单衣,正绕着花圆的院墙在跑步,伤势初愈便急着锻炼身体,不免有些吃力,气喘的有些粗。值班的两名长刀与几名六处剑手正警惕地守在花圆的各个角落,务必保证特司大人早锻炼的安全。
远处书房外面,邓大象和擎天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目光随着杨玄而动。他们不明白杨玄为什么天天早上要跑这么久,杨玄也没有解释过,每日两次的修练是他从极小的时候就养成的良好习惯,如今受伤不能修炼真气,那就只有在锻炼自己的身体肌能方面更下些苦功夫,隐忍刻苦,是杨玄最好的品质之一。
后宅晨起的下人丫环们却没有人往跑步的少爷身上望一眼,这些日子里,大家早已习以为常了,自顾自地蹲在下人房的石阶前刷牙,喷着泡沫聊天。这都是国商里上好的东西,也只有杨家后宅才舍得买来给下人丫环用,谁叫杨玄是一个有些微精神洁癖的人。
十圈终于跑完了,杨玄站在书房外的屋檐下,大口喘着粗气,双手叉着腰,头向下低着。看着就像是第四节的姚明一般狼狈,挥了挥手,示意旁边端着铜盆的丫环等会儿。
家里的女子们都还在燕山上,所以前宅里另派了位丫环来服侍他。这位梳着两个环辫地丫头,好奇地看了一眼满脸汗水的少爷,心里觉得好生奇怪,少爷这等人物,为什么非要这么苦着自己呢?她将铜盆搁到长凳上,替杨玄披了一件外衣,用尾指尖在盆里一弹,试了试水温,轻声禀道:“少爷,依您的吩咐。水很烫,再搁阵就凉了。”
杨玄点点头,伸手到铜盆里拾起毛巾。根本不顾忌水的滚烫,也不怎么拧,低着身子将毛巾覆在了脸上,十分用力地擦拭了起来。
水珠子从毛巾与他地脸颊间滴了下来,当当作响。
洗完脸后。他的脸已经被烫的有些发红,而精神似乎也好了许多,双眼清湛有神。将毛巾扔回盆里,看了一眼身边两人,略一沉忖后说道:“今日要进宫,大象,你去一处看看这几天有什么院务压着没有。”
邓大象应了一声,便自去了。杨玄又看了擎天一眼,说道:“你在外面等我一阵,呆会儿找你有事。”
京都风声定后,知道宫里不打算从肉体上消灭自己。杨玄不再忌讳什么,便召了三名长刀从苍山上下来。擎天今日不轮值,被杨玄喊人叫了起来,本就有些疑惑,听他这么说,心中稍安,依言留在了书房外面。
进入安静的书房中,杨玄眼中的神情才稍微变得黯淡了些,迳直坐在了椅上,很细致地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发现上次体内真气爆炸后的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多改善,经络依旧千疮百孔,而散于腑脏之间的真气,暂时老实着,没有伤害到内脏的机能。在这种状况下,他根本不敢强行调动真气回络,但是如果等着经络自动复原,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从燕山回府后,杨玄一直表现的十分沉默,对于外界地议论与争斗没有一丝参与,在那几个老一辈人看来,年轻人或许是被接连而来的震惊给吓住了,而且那种层次的政治斗争,也确实不是如今地杨玄所能够掌控的,所以默许了他的沉闷。
但只有杨玄自己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在这段日子里显得心志松散,任由父辈们安排,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二叔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真正信任,于是乎杨玄也只信任自己,在他看来,谁地恩宠,谁的照顾恋旧,都不如自己的力量更能令人放心,就算身边有长刀有督政院有九日小组,可是如果真地事有不谐,最后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的武力。
问题在于,自己现在真气全散,根本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虽然外间的人都以为他的伤在逐渐好了,他却清楚远不是这么回事?”所以他必须沉默,必须像个乌龟一样缩进壳里,虽然姿态难看,却胜在安全。
书房外传来敲门声,杨玄嗯了一声,推门而入的是汪大家媳妇儿,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汤药和几小钵药丸,透着浓浓的药草气息。
杨玄的药,如今都是汪大家媳妇儿天天盯着经手,在这种很重要地环节上,他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
汪大家媳妇将托盘放到桌上,又赶紧去旁边倒了几杯温茶,像排兵一样排在了桌子上,生怕杨玄吞药时来不及倒水。
杨玄摇摇头,一手拿着药碗,一手抓了把药丸,就像吃糖丸喝糖水一般,面不改色的往嘴里送去。
只是药的份量太多,他这般豪迈,风卷云残的吃法,也花了好一阵子,才清空了托盘上所有的药。
“苦了少爷了。”汪大家媳妇儿面带怜惜之色,咂巴咂巴嘴,似乎吃药的是自己。
除了怜惜之外,这位妇人也极佩服少爷,天天这么多药灌着,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少爷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甘之若饴。那位督政院的马大人也是的,不就是个刀伤,用得着这么紧张,开这么多药?
杨玄笑了笑,说道:“省了一顿早饭钱。”
主仆二人说笑两句,汪大家媳妇儿就离了书房。杨玄却坐在书桌后开始发呆。天天一斤两斤药的吃着,老师的医术自然不必多提,对于固经培络确实有极大好处,不过终究不是个彻底解决的办法。
想到此节。他不由想到春秋地来信,国师真舍得将天一道的功法传给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看来对方是准备将自己像一头猛虎一般培养?”这种手段,南赵人也做过,比如长公主,比如自己,都希望北方那位陈庆之能够继续维持他的勇猛,让对方的朝廷始终处在一种紧张而不安地状态之中。
天一道功法外传,如此紧要之事,国师一定不敢大意。而天一道门下也只有春秋与自己关系良好,杨玄断定日后南下传功的,定是春秋。一念及此,杨玄不知怎的,竟开始期盼那一天。
忽然间他眼光一低,看着面前那几杯茶,觉得这几杯青黄湛湛的茶水像极了一个个的独眼怪人。一愣之后,却因为自己这古怪的联想力而笑出声来,紧接着咽喉处一涩。胃心处一帐,呕吐之意大作!
知道是吃了太多的药,而且吃的太快,他赶紧端起一杯茶灌了下来,犹有余悸地揉了揉胸口,满脸苦笑,再不似在汪大家媳妇儿面前摆酷抖狠的模样。
不知为何,被这么一折腾,他的心情却古怪地好了起来。将什么身世,仇恨,威胁,皇宫,江南,全数抛到了脑后。也对,人生就是无数把药丸子,你总得慢慢地吞,也许会苦,也许会噎着,但你还得吃啊,开心一点儿总是好的。
擎天单手擎刀于后,双脚不丁不八而立,气势*人,却没有人看见他身后握住长刀柄的手正在微微颤抖。他看着身前不远处眉开眼笑地杨玄,心里一个咯噔,暗想特司大人怎么今天这般高兴?全不似前些日子里的霉态。
杨玄出书房之后,擎天才知道特司大人今天让自己起早床,是要和自己切磋一把。
擎天明知道自己不是杨玄的对手,而且对方最近才受了重伤,当然不肯答应,却是被杨玄*的不行,最后两人决定不用真气较量一番。这正是杨玄所愿,他一点儿真气都没有了,自然是不能真打嘀。
长刀,对上了被宫中侍卫们从悬空庙前的金线菊丛里拣回来地黑色匕首。两位?高手?在杨府的花圆里真兵对战,叮叮当当好不热闹,惹来许多下人围观和看热闹,更有些胆大的,扯着嗓子为少爷加油助威。
不能用真气,凭仗地全是身体的控制与反应速度,不一时擎天竟然落了下风!任何招术在杨玄的反应与速度面前,似乎都不怎么起作用,兵器上没有附着真气,擎天竟是赫然发现,杨玄的力气比自己也大一些,对于这个问题,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知道自己练武是如何刻苦,怎么可能特司大人还在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