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手止住柳宗元接下来的话,开口说道:“先说这两不该吧。”他略一斟酌,“你所说沿江收礼一事,我也听到些许风声,确实影响极坏,据京都来信,此事似乎在京都官场之中也成了一件荒唐笑谈,都说我小杨在京里憋坏了,一下江南便恨不得刮几层地皮?”
柳宗元听他说话,心头微喜,进言道:“正是,且不论违法乱纲的问题,单说这影响,便对大人官声有极大?”
“是对你的官声影响极大吧?”杨玄嘲笑说道:“先前你就说如今没脸见人了,宗元你一心想做个青史留名地清官,却摊上我这么个大捞银子的贪官门师,想必心里有些不豫,我也理解。不过?”
他话风一转:“不论江南官员如何看,百姓如何看,京中六部如何议论。旁人不去理会?”问题是,你是我地门生,怎么也会认为本官会贪银子?”
柳宗元一愣。心想您那艘大船的丰功伟业乃是事实,证据确在啊,如今人们都传说,之所以杨特司下江南要搞地神神秘秘。分成了北中南三条路线,为的就是一次性地贪齐三路的孝敬,难道别人说错你了?”
“我有地是银子。”杨玄望着柳宗元,大怒骂道:“我何必还要贪银子?你这脑袋是怎么长地?”
“你与唐寅还有莫若三人,如今外放做官,每月必会收到京中老爷子送去的银两,这是为何?还不是怕你们被四周同僚地金钱拉下水去,我对你们便是如此要求。更何况自己?”
自从去年春闱外放之后,柳宗元等三人按月都会收到京都寄来地银票,数量早已超出了俸禄,这事情其实与杨玄无关,他也想不到这么细,全是杨尚书为儿子在细心打理。
有了银两傍身,柳宗元等三人一方面是手脚宽裕了许多。一方面还用这些银两在做了些实事。他念及杨玄关心的细微处,心生感动。又被杨玄难得的怒容吓的不轻,赶紧回道:“多谢老师。”
杨玄笑斥道:“给钱你就谢,你不想想,这钱是怎么来的?”当然,不是贪来的,你知道我身下很有几门生意。养你们几个官还是养的起。”
柳宗元皱眉说道:“可是?”江上那艘船?”
“那船和我有什么关系?”杨玄的嘴脸有些无耻,“你要搏出位骂贪官。自去船上骂那些人去,跑到杭州当面骂我?”柳宗元,你胆子还真不小。”
柳宗元苦闷说道:“老师,那些人可是你地下属!”
杨玄微笑说道:“是啊,下属收银子,我却不闻不问,似乎一切都是在我的授意下进行?这只不过是出戏罢了,你着什么急。”
韦一清也在一旁劝说道:“大人必有深意,你今日就这般闯进门来,只怕让多少人在暗地里笑歪了嘴。”
柳宗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算小杨大人要贪,也不至于贪的如此轰轰烈烈,贪的如此手段低下啊,难道自己真的想错了?
“也没有太多的深意。”杨玄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三月初三在苏州要演出戏,那戏太肉麻,我如今想着也要生鸡皮疙瘩,到时候你看着就明白了。”
柳宗元此时已经相信了杨玄的说法,不敢再言,有些后悔来地太冒失,如果误了门师的治库大计,那可不好。
“再说二不该吧。”杨玄皱起了眉头,“宗元,你太天真了,真以为如今是太平盛世?”
柳宗元微愕,心想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哪里有假?杨玄冷笑吓唬道:“不调水师护驾,那艘船随时有可能被水鬼拖到江底下去,你信不信?”
看着柳宗元神情,知道他终是不会信地,杨玄摇头说道:“国商之事,也不瞒你,我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国商里的驻虫,江南的豪族,甚至还包括了整个江南的官员和京都里的贵人?”那周家是如何起家?如今又如何将家业做地如此之大?”
面对这个询问,柳宗元摇了摇头,韦一清也是最近接触到督政院与江南水寨阮小虎的密报,才知晓一二。
“海盗!”杨玄地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周家从国商接了货,由泉州出海,一路北上往望乡城,一路南下去西边天外的洋鬼子处,这些年来,出海之后总会遇上海盗,三艘船里,总要折损一艘?”
柳宗元皱起了眉头,心想周家倒也接触过,个个都是温文和善的大富翁,这出海遇着海盗,总不好让他们负责,难道大人话中有话?
杨玄冷声说道:“而实际上,那海盗都是他们周家自己的人!”
柳宗元大惊失色。
“国商出产遇着海盗,他周家还要赔钱给国商?”看似亏了,但实际上他抢了那船货物偷偷运到海外卖掉,一船货物朝廷六成的分红,他便不用再支付。而且赔给国商的只是个成本而已?”这一艘船挣地,可是要比那两艘还要多啊。只是可怜这些年里,海上不知道多了多少亡魂。”
柳宗元目瞪口呆。喃喃说道:“这?”这他们周家也多挣不了多少,为什么敢冒这种杀头的危险?”
杨玄说的这些,是最近这些天督政院与阮小虎合作查出来地,只可惜一直没有拿着活口实证。周家这些年用这种狠辣的手段。不知道挣了多少银子,这些人做事极为心狠手辣,风声既紧,又有贵人掩护,所以朝野上下,只当出海南行本就是风恶浪险,海匪猖厥,却根本想不到周家自抢自货。玩的是商匪一家的把戏。
他站起身来,盯着柳宗元地双眼,说道:“一旦有适当的利润,商人们就胆大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他就敢践踏一切赵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他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不把朝廷放在眼里。”
二人都被马克思的名言震的低下了头,品咂许久。
“更何况?”朝廷里一直有他们地同路人。”杨玄冷笑说道:“正经外销。挣的钱都是要入册的,哪里有这些帐外的钱花着顺手安全?”
这句话说的是凤阳方面的事情,如果不是用这种狠辣手段,长公主想在督政院的长年监视下从国商捞银子,困难度肯定要大许多。
“每一个铜板上面都是血淋淋地。”杨玄教育柳宗元道:“如果你我想要做事,就必须保证自己的安全。周家能杀人,会杀人。到了真正鱼死网破地时候,也不会忌惮杀了本官!生死存亡之际,讲什么礼制?”你做官做久了,人可别变成朽木一块!”
柳宗元傻愣愣的,他十年寒窗,做官之后又有杨玄这棵大树的阴影暗中保护,哪里真正感受过人间的凶险,此时被杨玄一顿批,终于清醒了少许。
平静少许,杨玄挥挥手说道:“罢了,先不提这些事,虽说你今天是来踢门,不过这园子倒确实没来什么客人,咱们也有一年不见,总有些话要说上一说,呆会整治些酒菜,我们好好喝几杯。”
柳宗元垂头丧气,但知道门师依然将自己当最亲近的人看待,也算松了口气,只是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忽然想到一椿事情,犹疑问道:“那第三不该?”
杨玄笑骂道:“你不把我得罪到底,看样子是吃不下饭去,说吧。”
柳宗元想了想,觉得这事确实是门师做地不对,于是理直气壮说道:“最近各地迭出祥瑞,官员百姓们在酒后席上总会说上两句,学生在人面前从未说过,但当着老师的面,却要冒昧进言,以色事人,终不长久,以谄邀宠,也不是朝廷官员应持地风骨,老师这事做的实在与德不符。”
杨玄一愣,知道柳宗元虽然性子倔耿,但人还是极聪明的,竟是瞧出了四野祥瑞是自己造出来的,但这小子居然?”敢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拍皇帝马屁!
“滚滚滚!”杨玄终于真的怒了,痛骂道:“饭也不要吃了,回你的无锡县喝粥去!”
柳宗元这时候倒也光棍,直挺挺地任由门师的唾沫星子给自己洗脸,满脸大义凛然说道:“学生今日要在谢园喝粥。”
杨玄气鼓鼓地将双袖一拂,出门而去,二人赶紧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后面,半步不敢稍离。直到此时,这位不满二十的年轻人,才终于有了些年轻人的模样,而不再是那位端坐谨言冒充老辣成熟的门师大人。
三月初三,龙抬头。
河州省亲的车队,沿银江而下的京船,都在这一天来到了苏州城外的码头,而头天夜里,一支由杭州来的队伍已经悄悄地上了船,由京都出来的三支队伍终于胜利地在江南会师了。
码头之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江南路各级官员整肃官服,在行牌之下,翘首期盼着太学司业兼太常寺少卿兼权领国商运使司正使兼督政院特司兼巡抚江南路钦差大臣?”小杨大人杨玄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