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李刚的介绍,滚却活佛很受感动,他说:"过去对共产党、解放军不了解,从今以后,我要照这些布告的精神办事,竭诚拥护中央人民政府和毛主席的领导,维护汉藏民族的团结,欢迎和支持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巩固国防,再也不听坏人的话。"他小心地回避了念咒经和送"鬼"的事。这几天,他非常担心解放军为那件事找他的麻烦,尤其听说边巴回来了,又当了解放军,更感到不安和害怕。一怕解放军追究念咒经的事,二怕边巴靠汉人来报仇。刚才见这二位"长官"到这里,他还认为是来找他算账的,提心吊胆地坐在那里。没有想到他们还是和过去一样,态度和蔼,以诚待人。更使他高兴的是,给他讲了三个文件的精神,使他心里有了一点儿底,疑虑消除了一点儿,多少年来一直悬着的心也稍微放下了一些。
李刚说:"我们欢迎您这个态度,也相信您会按自己说的去做。文件里讲得很清楚,任何人,只要热爱祖国,我们都欢迎。就是过去做了错事也既往不咎。我们刚到这里,情况不熟,没有经验,在工作中,希望活佛大力协助和指导,我们哪些地方做得不对,想得不周到,请随时提出来。"
滚却活佛说:"不敢,不敢,金珠玛米真是真诚关心百姓疾苦的仁义之师,处处为我们藏民设想,我不胜敬佩。我身在偏僻的山乡,如井底之蛙,学识浅薄,闭目塞听,对外界的事,知道得很少,还望李副队长多多开导和指教。"
李刚拿起电报稿说:"文件里说,'在军事行动一经停止后,就要大力发展西藏的文化经济建设,与西藏人民一起,共同建设民主繁荣的新西藏,使自由幸福文明的花朵开遍祖国边疆。'这几年藏族同胞让帝国主义、国民党反动派以及藏军糟蹋得很苦,生产受到很大破坏,群众的生活十分困难。现在仗打完了,今后我们就要按照上级的指示,在力所能及的条件下,为藏族同胞多做好事,发展生产,减轻藏胞的痛苦。在这方面,也希望活佛能积极合作和支持。"
滚却活佛双手合十,说:"好!好!普度众生,解救众生出苦海,这本是我们出家人的心愿。"
与此同时,陈英带着边巴和娜真,到尼姑庙去,向尼姑们介绍了三个文件的内容。
昌都战役结束后,部队的中心任务转为开展群众工作。上级指示要为藏族同胞多做好事,积极帮助群众恢复和发展生产。经党支部研究,在邦锦庄园搞助民劳动,除了帮助群众搞好秋收外,最迫切、对群众影响最大的,是修好大木桥。他们了解到,这座桥,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好好维修,桥基坏了,桥身也已腐朽,人从上面走,就摇摇晃晃;牵牲口过,更加危险。每到洪水季节,桥身摇晃得很厉害,常常有牲口或人掉下河被淹死。几十年来都是这样,无人过问。实在不行时,寺院就让根布派乌拉,上山砍木料,打几个木桩,或者削几块木板,修修补补。
李刚和平措去找阿穷商量修桥的事。阿穷以为解放军准备进军,让他派乌拉修桥,感到十分为难。心里想,这么大一座桥,我这个小小的根布怎么管得了?从前宗政府说要修桥,派人来收"修桥税",每家每户都要出几两藏银,还要交青稞和酥油。没有青稞酥油,就让挖虫草、贝母和人参果顶替,为这事,每次都要忙上大半年,宗政府搜刮了不少钱财。可是把东西弄走以后,修桥的人连影子也没有。现在汉人要修桥,他们应该找宗本,让宗政府出面,调动几个庄园的乌拉,收集一笔经费,才能办到。说不行吧,他又怕"长官"见怪。汉兵到这里这么久了,还没有派过乌拉,这是头一次,怎么好拒绝?他挠挠头,不好回答。
这一次是李刚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在寺院前大兴土木有什么不方便。他知道藏族地区宗教的影响很深、很广,清规戒律很多,山有"山神",水有"水神",各地还有自己的"土地神"和"护法神"。若不调查清楚,好心容易办坏事,在群众中产生不良影响,因此要特别慎重。他问阿穷:
"你看现在修桥行不行?"
阿穷看着李刚,不自然地笑了笑,吐了吐舌头,低下头说:
"本布拉,修桥是好事,可是现在不行啊!"
"为什么?"李刚想,要是真的不能修桥,还得考虑搞一些别的事情。
阿穷说:"庄园里的人太少,秋收还没有搞完,忙不过来。"说完,又吐了吐舌头,脑袋缩到脖子里去了。他的心怦怦地跳动,正等着"长官"大发脾气,甚至上来打他耳光,踢他几脚。
李刚爽朗地笑了起来,这才明白是阿穷误解了他的意思,解释说:
"根布拉,不是要乡亲们来修,是我们解放军自己修。"
阿穷抬起头,张大嘴巴,望着李刚,他不相信这话会是真的。
李刚和气地问:"你看这样行不行?"
半晌,阿穷才挤出一句话:
"你们修?"
"我们修。"
"要多少乌拉?"
"一个也不要,解放军帮你们修。"平措向他解释。
"一个也不要?"阿穷想,哪有那样便宜的事?
李刚肯定地说:"解放军不要乌拉。"
"秋收不搞啦?"
李刚说:"秋收继续搞,现在做点儿准备,收完秋,全面动工。"
阿穷拍了一下大腿,把大拇指伸到李刚的眼前:
"本布拉,你们解放军真是这个,是活菩萨。"
李刚又向阿穷询问了有关这座桥的一些情况,以及修桥时要注意的问题。
第二天上午,李刚和平措到滚却活佛那里,把解放军打算帮助群众修桥的意思告诉他。滚却活佛听了非常高兴,他说:"自从我坐床活佛实行转世制度,上一世活佛圆寂之后,要由寺院选认新的活佛。新活佛选出来,叫"灵童",要举行"坐床"典礼,才能成为正式活佛,受人信仰。一般到十八岁,即主持教务。以来,这座桥就没有好好修过。寺院财力有限,宗政府也不管。几经交涉,两任宗本收了两次'修桥税',却没有人来修。桥越来越破,每次从上边经过,我都是提心吊胆的。大军刚到这里,就为百姓修桥,真是行善积德,功德无量。我要为你们祈祷祝福。"从前他过桥,都是农奴和喇嘛背着,他知道共产党不喜欢这样,所以没有讲这些情况。
李刚说:"我们刚到西藏,条件有限,为藏族同胞做的事情是很少的。修桥我们也没有经验,一定会有不少困难,还需要活佛多指导和帮助。"
"李副队长真是太客气了!"滚却活佛真诚地说,"修好这座桥,是邦锦庄园僧俗百姓多年的愿望,大军办好这件事,百姓们一定会衷心感谢,把金珠玛米的功德编成赞歌,像歌颂唐东杰博那样到处传诵。"
李刚说:"活佛过奖了。唐东杰博是一位受藏族人民尊敬的人。据说西藏的很多桥都是他修的。我们刚开始修一座小桥,怎么能同他比。"
"啊,你们也知道唐东杰博的故事?!"滚却活佛惊讶地问。
"听人讲过一点儿,不太清楚,请活佛讲一讲。"李刚说。
滚却活佛请客人喝茶,自己也端起茶碗,吹了几下,把浮在上面的酥油花吹过去,然后喝了一小口。这龙碗是景德镇的瓷器,很精致,还是上一世活佛用过的。龙碗下面有一个银盘,上面有个镂花的银盖子。活佛喝过茶,一个眉清目秀、长得很标致的侍从喇嘛低着头,躬着身,碎步走进来,倒满茶,盖上盖子,又给李刚等人倒满茶,吐着舌头,碎步走出去。按照藏族的习惯,茶碗是不能空着的。
滚却活佛对李刚说:"李副队长不是到寺院大殿里去看过吗?在大殿右边的壁画上,就有唐东杰博的故事。"
李刚点点头,表示他看过那个壁画。
滚却活佛接着说:"从前有个牧民,他叫竹多?唐东杰博。是一个聪明、勇敢、心地善良的年轻人。有一天,他来到拉萨河边,看见两岸的渡口上有很多等着过河的人。那时,西藏的江河上还没有桥,拉萨河那么宽,水流得又急,小小的牛皮船老在河心里打转转,过一趟河,既危险,又费时间。
"唐东杰博想:这多耽误事啊,西藏的江河数不清,人们不管走到哪里,都会遇到大江大河,要是江河上都架上桥,该有多方便!
"唐东杰博越想越觉得有必要架桥,他下定决心,要在江河上架起桥梁。
"修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钱不行。他只好到各地去募化。他花了很长时间,跑了很多地方,竟连修一座桥的钱也没有募集够。唐东杰博很发愁,可是他没有灰心,仍然翻山越岭,东奔西走,到处募化。他发誓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修桥的钱募集够。他的这种决心终于感动了菩萨。一天夜里,翻过一座高高的大雪山,唐东杰博睡在山腰的一座岩石上,梦见女神吉村卓玛问他:'你有决心修桥吗?他回答说:'世上永恒不变的是须弥山须弥山,藏族神话故事说它是宇宙的中心,日月星辰都围绕着它运行。,我的决心要胜过须弥山。'女神又问:'你能吃苦吗?'他坚决地说:'只要能擒住魔鬼,自己下地狱也心甘,只要能把桥修好了,自己吃苦也觉得香甜。救苦救难的吉村卓玛,请您告诉我,怎样才能把桥修起来?'
"吉村卓玛见他决心很大,非常高兴,告诉他说:'你现在就到叶弄穷吉叶弄穷吉,在今山南地区。去,那里有七个能歌善舞的兄妹,你请他们帮助你,把修桥的道理编成戏,到各处去唱,人们看了戏,明白了为什么要修桥,就会来帮助你。'
"唐东杰博醒来,知道是菩萨托梦。立即到叶弄穷吉去,果然找到了那七兄妹。他们都很勤劳,很聪明,又有乐于助人的菩萨心肠,他们知道唐东杰博立志要在江河上修桥,都很感动,一口答应和他一起演戏募钱。于是唐东杰博当师傅,七兄妹当徒弟,马上把修桥的事编成戏,到各处去演唱。他们不怕劳累,夜里走路,白天演戏,走遍了雪山和草地,走遍了城市和村庄。看他们演戏的人越来越多,愿意帮他们的人也越来越多,终于把修桥的钱募集够了。他们就开始修桥。
"唐东杰博修桥的事情传出去以后,各地的老百姓都来帮忙,人多力量大,大家齐心协力,很快就修起了十三座大桥。每当修好一座桥,七兄妹就唱戏,表示庆贺。七兄妹中最小的妹妹叫'拉姆',她最聪明,最能干,她的歌声也最动听,大家都尊敬地叫她'阿姐拉姆',以后把他们唱的戏也叫做'阿姐拉姆'。藏戏就是这么来的,一直流传到现在。"
李刚插话说:"这么说,唐东杰博不仅是西藏第一个提倡修桥的人,而且是藏戏的创始人?!"
"是这样,是这样。"滚却活佛接着说,"为了感谢他、纪念他,直到现在,西藏每个剧团里都供奉着他的塑像。一些寺院里也供奉着他的塑像;壁画里也画有他的故事。"
平措说:"唐东杰博的故事流传很广,我们家乡的藏戏也是从西藏传来的。据说开始时藏戏只有一种,后来流传到各地,就形成了各种不同的流派。"
李刚深有感触地说:"这个故事很有意思,这说明凡是为人民做过好事的,人民都不会忘记他。"
滚却活佛又说:"是呀,关于他的说法很多,不一定都是真的。但唐东杰博是确有其人,他是噶举巴噶举巴,俗称"白教"。,我们是格鲁巴格鲁巴,俗称"黄教"。,虽然不是一个教派,可是因为他为老百姓做了好事,大家都尊敬他。老百姓还说,由于他去世得太早,他的修桥计划没有来得及全部实现,不少大江大河至今没有桥,还是靠牛皮船摆渡,来往非常困难。"
李刚风趣地说:"那就让我们继承唐东杰博没有完成的事业,多修建一些大桥吧。"他又接着说:"毛主席指示我们进藏部队'一面进军,一进修路','一面进军,一面生产、建设'。今年年初,部队刚刚进藏,就开始在大渡河上架设了一座大的公路桥,现在快完工了。"
滚却活佛赞叹说:"在大渡河上修桥,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啊。"
李刚接着说:"现在公路已经通到甘孜,兄弟部队正在往昌都修。汽车不能靠牛皮船摆渡,不久就要在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和拉萨河上架起一座现代化的公路桥,藏族同胞多年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滚却活佛双手合十,虔诚地说:"这真是造福子孙后代、万人称颂的善事,唐东杰博在天之灵也要为金珠玛米祝福,保佑你们的事业早日成功。"
李刚见滚却活佛今天说了不少话,显得很疲劳,平时脸色也不好,黑黄黑黄的,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坐在垫子上,活动一下身子好像也很困难,就关心地问:
"活佛怎么不舒服?是有病啦?"
滚却活佛吞吞吐吐地说:"没……没有什么,只是……只是体质差一些。"
李刚说:"还望活佛多多保重,悉心调治。"
"谢谢,谢谢!你们解放军真是会关心人,体贴人。"修这座桥同喇嘛寺也有直接的关系,他们到庄园去,必定要经过这座桥。所以滚却活佛很高兴,一再表示支持,并对李刚说:"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请不客气地告诉我们,寺院一定尽力协助,务必要把这座桥修好!"
同各方面商量妥当,做好准备以后,就全面动工。有的上山砍伐木料,有的在河边垒桥基,打木桩。李刚带头拣重活干。边巴、娜真和刀结这三个新战士,干得也很积极。部队又请阿穷和仁青大伯等人给他们当顾问,进行指导,不少老百姓也来帮助。只几天工夫,就把这座桥修好了。
桥的西面,有一个小白塔;东面,从前有个上马石,是官员们上下马时用的。有一年发大水,冲走了,自那以后,再没有修。官员们和活佛、大喇嘛过桥时不敢骑马,怕掉到水里,都在这里下马,让农奴和佣人把他们背过桥去。上下马时,也让农奴趴下,踩在他们的背上。
这座桥从前没有名字,因为在邦锦河上,大家都叫它邦锦桥。现在桥修好了,乡亲们很高兴,都说应该请解放军给它取个名字。李刚考虑,为了尊重藏族同胞的习惯,还是请乡亲们起名字好。他们同滚却活佛和阿穷商量后,找庄园里的老百姓、寺院里的喇嘛、尼姑庙里的尼姑,大家都动脑筋,提了各种方案,可是大家觉得都不那么令人满意。后来,有一位老阿爸说:"金珠玛米到西藏,给我们带来了吉祥的时光,就叫它扎西桥吧,祝愿我们西藏人民能过上美好幸福的日子。"
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好。滚却活佛也表示赞同,并让刻"麻尼"经的石匠,在一个大石碑上用藏汉两种文字刻上"扎西桥"几个字,立在原来上马石的地方。
在修桥的时候,边巴很卖力。他知道,这座桥修好后,对老百姓有很大的好处。过去就是因为这座桥不好,光他知道的,就有好几个农奴兄弟在这里丧生。无论是上山砍木料,下河砌桥墩、打木桩,他都抢到别人的前头,他不怕累、不怕冷,既有劲,又会干,经常得到大家的称赞,同志们都很喜欢他,也很关心他,常常劝他不要干得太猛,当心累垮身体。
但是边巴真正关心的,还不是秋收和修桥这样的事。他老是想着报仇。在色桑渡口没有抓到噶朵,使他感到十分惋惜。这个狡猾的狐狸究竟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很想知道,解放军为什么不去追击,想办法把他抓住?边巴虽然参了军,可是不懂得部队的规矩,和指战员们也不太熟悉,所以不敢多问。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不像头几天那么痛快。
为了贯彻执行毛主席关于"进军西藏,不吃地方"的重要指示,部队在修完桥之后,立即又在邦锦河两岸开垦荒地,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冬季大生产运动。
支队在开荒生产的时候,每天早上坚持爬山和军事训练,晚上组织大家学习,为进军拉萨作准备。还抽出一些人开展上层统战工作和各项群众工作。连乡亲们也说,这些金珠玛米从早忙到晚,一点儿空闲时间也没有。
边巴、娜真和刀结这几个新战士,在这革命大家庭里,和亲人金珠玛米在一起,感到很愉快、很幸福,领导上对他们也十分关心和照顾。部队刚到西藏,工作没有展开,运输跟不上,供应也很差,生活上有很多困难,定量减少,经常没有菜吃。但这种生活,在他们看来,已经非常好了,等于天天在过年。领导上为了照顾藏族同志的生活习惯,还特地买了酥油和糌粑,让他们打茶喝,抓糌粑吃。
娜真是很懂事的人,她处处小心谨慎,天天和陈英在一起。小刀结很聪明,好奇心强,好胜心也强,无论爬山出操,打柴割草,还是开荒生产,他都感到新鲜,都要和大人们一起去。李刚照顾他,要他帮炊事班烧火,往工地送开水,不用去开荒,但他不干,一定要和大家一起去开荒。因为他年纪小,没有把他编入班里,要他和小宋在一起。小宋处处关心他,照顾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小弟弟。战士们也很喜欢他,爱和他逗着玩,经常把他叫到自己的帐篷去。他也很快和战士们熟悉了,从这个帐篷出来,又钻到另一个帐篷里去。没有多久,支队一百多人的名字,他几乎都叫得出来,比边巴和娜真都强。他的汉语学得也很快,他不怕说错,也不怕别人笑话,见人就说,学了就用。有时说不通,他就连比划带打手势。日子过得紧紧张张,高高兴兴,一天一天地过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