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迦萨主意已定,说:'没有关系。'让从人撑过牛皮船,她抱着一白一黑两只羊羔坐在上面。说也奇怪,她一下船,满江翻滚的波浪平静了,只有小小的浪花在江面跳动,就好像整个怒江在跳优美的'踢踏舞',欢迎阿姐迦萨到西藏来。两岸的人都感到非常惊讶,说阿姐迦萨是仙女的化身,妖魔鬼怪不敢伤害她。
"原来,阿姐迦萨促进汉藏人民世世代代友好团结的善良愿望和坚强决心,感动了菩萨。菩萨用手一指,怒江上就出现了一条吉祥的彩虹,镇住了江里的妖魔鬼怪,阿姐迦萨和她的随行人员,正是踏着这条吉祥的彩虹,平安地渡过了怒江。
"直到现在,许多寺庙的壁画上,都画有阿姐迦萨抱着两只羊羔,坐在牛皮船里。说的就是过怒江的故事。"
讲到这里,邓珠感慨地说:
"要是那次装运羊羔的牛皮船不翻,我们西藏的羊群就会是五颜六色的,剪下的羊毛也不用染色,织出的氆氇,会像天上的彩虹一样漂亮!那些兴妖作怪的魔鬼,真是太可恶了。"
这个优美的故事,引起客人们很大的兴趣。郭志诚想,当年水妖作怪,不让文成公主到西藏;现在不是也有人兴妖作怪,不让解放军到西藏,妄图破坏民族团结,分裂祖国统一吗?!感谢邓珠大伯,他用这个古老的故事,给我们一个深刻的启示:我们不但要找到现有的船,还必须依靠群众,自己动手造船,和藏族同胞一起,在波涛汹涌的怒江之上,架起一条吉祥的彩虹。
郭志诚等人刚离开邓珠大伯的家,巴穷就闯了进来,气势汹汹地质问邓珠:"汉人给你讲了什么?"
邓珠摊开双手,耸了耸肩膀:"没有讲什么呀!"
巴穷又问:"你给汉人讲了什么?"
"阿姐迦萨的故事。"邓珠又幽默地说,"管家有兴趣吗?我可以讲给你听。"
巴穷瞪了他一眼:"谁愿意听你的破故事。"他又蛮横地说:"以后不许让汉人到你家来。"
邓珠说:"金珠玛米都有两条腿,他们要来,我有什么办法?"
"你不会放狗咬他们?"
邓珠冷冷一笑:"人都没有吃的,哪有糌粑喂狗?"
巴穷说:"不会在门口垒石头?石头又不用拿钱来买。佛爷说'红汉人'给我们带来了鬼气,各家各户都要避避邪,不准让汉人进来,要不会发生灾祸按照传统的说法,如果家里有人患了急病,或发生不幸事件,就是中了"邪",因此要在门口垒几个小石头,倒点儿灶灰,再在上面撒一把盐,藏语叫"查苏";或烧糌粑,藏语叫"糌苏"。表示谢绝客人来访。当地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客人进屋,对主人不吉利,也不礼貌。。别人都照办了,就你这个老头子不听话。"
邓珠不紧不慢地说:"佛爷讲得很清楚,中了邪的要避邪。我没灾没病,避什么?不是自己找不吉利的事做吗?"
巴穷无话可说,指着邓珠的鼻子大骂:"你……你这个臭东西!老爷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管什么吉利不吉利。"
邓珠反问他:"宗本老爷家不是也没有垒石头吗?和金珠玛米来来往往,好亲热!老爷就不怕中'邪'?!"
"那是……那是……"巴穷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跺着脚大声说,"你是什么东西,敢同老爷比?!"见问不出什么东西,他就走了。刚迈出门槛,又回转身子,指着邓珠的鼻子说:"以后小心点儿。宗本老爷说了,谁要是随便乱说,就割掉他的舌头;谁要到汉人那里去,就抽掉他的脚筋,剜掉他的膝盖骨;谁要拿汉人的东西,就剁掉他的手腕;谁要吃汉人的饭,就要把牙齿敲掉。"
邓珠站在灶台跟前,冷冷地看着他,表现出一种蔑视的神情。
看到这样子,巴穷更加气恼,眼睛里露出一股凶焰,他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知道,你这个老狗的心早就向着'红汉人'。可是你要明白,汉人在我们西藏待不长,汉人是清晨的露水,宗本老爷才是永恒不变、万古长存的雪山。"说完又到吉村家去了。
邓珠和吉村是邻居,两家关系也很好。过了好一阵,他从门缝里看见巴穷走了,就悄悄地到吉村家去。吉村家也没有垒石头。
吉村的阿爸十几年前就被旺扎害死了,只有母子二人,是宗本家的奴隶。他的阿妈有病在家,前几天到寺院去点酥油灯,小腿又被狗咬了。邓珠进去时,吉村还没有回来,只有巴桑卓嘎躺在地铺上。邓珠问:"阿加巴桑,病好一些了吗?"
巴桑卓嘎挣扎着坐起来,感激地说:"又让大伯操心了。吃了汉人的药,心口疼要好一些,也能喝一点儿糌粑汤了。伤口也上了药。"
邓珠小声说:"你就好好请他们治,金珠玛米的医术可真好,我这条命就是他们救活的。"
巴桑卓嘎为难地说:"可是管家老爷不让我们找汉人看病。"
邓珠问:"刚才巴穷又来说什么?"
巴桑卓嘎气愤地说:"猫头鹰不会唱动听的歌,巴穷不会说吉祥的话。"她就把巴穷骂解放军,不让他们母子俩同汉人来往的事,讲了一遍。她又说:"巴穷还说,谁要是把我们藏民的事情告诉汉人,到了阴间,小鬼要把舌头拉得长长的,有两头牦牛天天在上面拉犁。"
邓珠气愤地说:"他天天说谎造谣,他死了以后,要四头牛在舌头上拉犁。"
巴桑卓嘎没有说话,她不知道到了阴间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寺院门口画的那幅"轮回报应"图里,说得非常可怕。那里确实有这么一幅画:生前对老爷说了谎的人,到了阴间以后,小鬼就把他的舌头拉得长长的,赶着两头牦牛在上面拉犁,满嘴直流鲜血。想到那个情景,她就感到不寒而栗。
邓珠对她说了一些安慰的话,劝她好好养病,就出来了。回到家以后,他想:应该把这些情况早一点儿告诉郭站长。
一天晚上,郭志诚、边巴和小宋到扎青寺访问协绕活佛,刚回到兵站,小次登就悄悄地走了进来,把巴穷到邓珠大伯和吉村家的情况,告诉他们。小次登又说:
"邓珠大伯说,他问了几个邻居,巴穷都是这么说的。另外还有几个土兵,也老跟着你们。"
"看来明里不跟,暗里跟得更紧了。"郭志诚点点头说。他也发现这几天有人暗中跟梢。所以不少群众仍然躲着他们,见了面不敢讲真话,有关船工和牛皮船的事,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很多人家的门口都垒着石头,烧了"查苏"或"糌苏",他们就不好进去,要尊重藏族同胞的风俗习惯。但他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这几天突然有那么多人得了"急病",发生了那么多"不吉利"的事情?原来是旺扎和穷达他们搞的鬼。还有的人家,虽然没有烧"查苏",但他们还未进门,就放出狗来咬,主人家根本不出面。按照一般的礼节,主人不出来挡狗,就是不欢迎的表示。这一手比派人跟踪还要麻烦。郭志诚认真地考虑着怎样改变这种状况。
小次登没有固定的住处,有时睡在宗本家的楼梯底下,有时睡在马厩里。马厩离兵站住的楼只隔一条路,兵站的牲口也圈在那里,由于经常取草送料,兵站的同志与小次登接触的机会比较多。他今年十五岁,因为阿爸欠了旺扎家的高利贷,几年前把他送到旺扎家当佣人抵债。自从比武那天解放军救了他和吉村,他就更喜欢这些好心的金珠玛米,把他们当作自己的靠山和亲人。
战士们都喜欢这个藏族小兄弟,尤其是小宋,更喜欢他,两个人已经成为一对好朋友了。年初在藏文藏语训练班学了几个月,小宋的藏语有了很大进步,只要有机会见面,他俩连比带划的,谈得很热烈。这天,正赶上兵站的同志快要吃晚饭,小宋和战士们都让小次登同他们一起吃。小次登说:
"不,老爷知道了要打我。"
小宋举起卡宾枪:"哪个老狗要是敢用小指头弹你一下,我就崩了他。"
小宋和战士们的这种心情,郭志诚是完全理解的,他和战友们一样,也很喜欢这个小兄弟。但考虑到小次登在宗本家,可以时常向他们提供一些情况,对工作更为有利。而且如果要是让旺扎知道他和解放军关系密切,就会对他加以戒备,不但好多情况了解不到,就连小次登的安全也没有保证。他亲切地说:
"小次登,等以后工作开展了,欢迎你天天到我们这里来。"
李刚抚摸着小次登脸上的鞭痕,疼爱地说:
"我们还欢迎你参加解放军,当小金珠玛米,不再受农奴主的欺负。"
郭志诚又拿出一包饼干--这饼干还是从昌都出发时发的,一包给了病号,一包一直留着没有吃--交给小次登:
"你拿回去吃吧!"
小次登拿着饼干,感激地看着郭志诚和其他解放军,然后转过身,默默地走下楼去。小宋突然叫住他:"等一等,小次登!"他转身跑进厨房,揭开锅盖一看,里面煮了一锅野菜,最近盐也吃完了,一股草味随着蒸气直往上冒。他失望地把锅盖盖上,又在厨房里里外外到处乱翻,想找点儿什么吃的,但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为难地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小次登,不知怎么好。他又翻了翻,忽然看见脸盆里还有一些锅巴,抓了一大把,跑出去送给小次登:"拿去吧!"
小次登非常感激这位小金珠玛米的一片诚意,但他推辞说:"我不要。"
郭志诚看着这一对阶级兄弟,心情十分激动,爱抚地摸着小次登的头,关切地说:
"拿着吧,这是小宋给你的,不要让他们知道就行。"
小次登双手紧紧地捧着锅巴,两只明亮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泪花,他转过身,慢慢地走下楼去。战士们都站在楼梯上,怀着无限关切的心情,看着这位农奴小兄弟渐渐远去。他们看见小次登一面不断回头看望,一面还在不停地擦眼泪。战士们心情十分难过,小宋的眼睛也湿润了。
第二天,李刚和黄玉德去拜访曲扎头人和其他几位上层人士,想通过他们买一些牛皮,准备自己造船。郭志诚和边巴去找旺扎,继续给他做工作。到了旺扎家,互相问好后,郭志诚对他说:
"宗本拉,这几天我们找乡亲们谈话,发现这里的很多群众还不知道有个《关于和平解放西藏的协议》,对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解放西藏这样的重大事情,缺乏了解。更为严重的是,有人竟然制造谣言,威胁群众,不让老百姓同解放军接触,甚至煽动和胁迫藏族群众逃往深山。"
旺扎故作吃惊:"郭站长,不会有这样的事吧,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郭志诚说:"不仅如此,我们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监视,这是严重破坏民族团结的行为,也是违反协议规定的。"
"真是不像话,是谁在干这种事?"旺扎站起来,假意生气地说,"我是昌都人民解放委员会的委员,绝不允许在我们宗里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认真查一查。"
"对,应该查一查。"郭志诚又说,"宗本拉,我们希望宗政府把协议公布给各界僧俗人民,做到家喻户晓,老幼皆知。"
"这个……"旺扎又盘腿坐在"毕垫"上,感到很为难。他想:这样做,不是等于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郭志诚问:"这个怎么样?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旺扎说:"我们这里的百姓和你们汉民不同,天生的愚笨,就像给毛驴的耳朵里灌沙子和沙金没有区别一样,再好的道理他们也听不明白,白费唇舌。"
边巴听不下去,马上顶了他一句:"百姓并不愚笨,是真金还是黄铜,他们分得很清楚;是云雀还是乌鸦,他们看得很明白。可惜过去有人专给他们讲歪理,没有人给他们讲真理。"
说得旺扎脸红一块、白一块,半天想不出回答的话。他的眼珠转了几下,眼光落到柜子上时,灵机一动,马上取出那本红皮精装的藏文版协议,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我就是照这个讲的。"
郭志诚说:"要真是那样当然好。应该经常讲,还应该贴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就这么一本,怎么贴呀?"旺扎作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边巴接上去说:"这里印的有一些,请宗本向全宗的僧俗官员和百姓们散发。"不等旺扎回答,边巴就从皮包里取出一叠铅印的宣传品交给旺扎。
旺扎用颤抖的手,像接一个火团似的勉强接收下来。
见他收下协议,表示愿意散发,郭志诚把口气放缓和一些:
"宗本拉,不仅要宣传,更重要的是要照着协议的规定去做。只要您同人民站在一起,真心为人民办事情,像您这样的上层人士,也是有光明前途的。"
旺扎掩饰地说:"这个我明白,明白。"
这天晚上,睡到半夜,突然一阵天崩地裂般的声音,把兵站的人都惊醒了。他们觉得房子在摇晃,梁上的蜘蛛网和烟灰不住地往下掉,紧接着,一阵阵"轰隆隆!"的巨响,如同万炮齐鸣。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起来,点亮油灯。战士们互相询问:"怎么回事?"但谁也说不清楚。郭志诚说:"不要慌!"战士们习惯地拿起武器,防止敌人的袭击。几分钟后,他们才弄清楚,这声音来自怒江河谷。这时暴雨倾盆,雷声隆隆。这巨大的声音,一阵接一阵,大约持续了二十几分钟,才慢慢平息下去。
不久,又从喇嘛寺传出了吹铜号、敲法鼓和喇嘛诵经的声音,其间夹杂着腿骨唢呐刺耳而凄厉的声音。刹那间,这小小的山城,充满了恐怖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