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支部还决定,要大力开展影响群众的工作,为群众多做好事。郭志诚和李刚又带着战士们修了几个厕所。扎青宗有史以来还没有一个公共厕所,这几个小小的厕所一时成为人们谈论的主要话题。战士们经常去打扫卫生,清除多年的垃圾。他们刚扫完,那些人又来拉,根本不上厕所。拉了又扫,扫了又拉。有时边扫边拉,几乎要打起架来。
邓珠大伯想,老是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金珠玛米天天扫地,什么事也干不了。他考虑来考虑去,和几个相好的邻居商量,想出了一个办法。天刚黑,他们就背着筐子,到寺庙的后山挖了几筐白灰。回来时,几个人悄悄地在兵站周围和路上用白灰画上了吉祥如意图案和"?"?,藏语叫"拥中"。佛教认为它是释迦牟尼胸部所现的瑞相,用作万德吉祥的标志。字图案。天快亮的时候,他们偷偷回家去了。
第二天清早,战士们出操时,看见门口画着白色图案,挺好看,也很干净,凡是画有图案的地方,没有人拉屎撒尿。战士们感到奇怪,这是谁画的,为什么画?有几个战士问边巴:
"这是什么意思?"
边巴解释说:"画这种图案,有两个意思,一是象征吉祥如意,二是为了清洁,凡是画有这种图案的地方,就不能拉屎撒尿倒垃圾。"
"拉了又怎么样?"一个战士问。
边巴说:"按照迷信的说法,谁要在这些地方拉屎撒尿,就要走黑运,一辈子倒霉,小便还会烂掉,屁股上也会生疮。"
小杨说:"那咱们多画一点儿,让那些人的小便统统烂掉,免得天天给我们找麻烦。"
说得大家哈哈大笑。小周说:"不用我们画,那些人的小便早烂掉了,差不多都有杨梅大疮。"
郭志诚高兴地对李刚说:"群众在帮助我们,给我们出主意。"
战士们集合出操,练习爬山。一路上,郭志诚想着这件事,心想:我们也应该画,多画一些,这样也符合藏族同胞的风俗习惯。
出操回来,那些图案被人扫掉了,门前和周围又撒满了尿,还有几泡屎,那军乐队又吹起了刺耳的洋号。值班的同志告诉郭志诚,是藏军干的。战士们又自动出去打扫卫生。郭志诚同支部几个同志商量,决定派一个班去挖白灰,多画一点儿,不仅在门口画,还到街上去画。
上午下了一点儿小雨,兵站门口和到江边的路上又是屎尿横流。吉村因为照顾阿妈,今天出工晚了一点儿,见雨停了,他光着脚,急急忙忙往渡口走。走到兵站旁边时,不小心,踩在屎上滑倒了,沾了一身屎,把他气坏了。这里没有水,连个洗手的地方也没有,他甩着手,大骂起来。正好小周和小宋给群众看病回来,看见他,小周关心地说:
"走,到我们那里去洗。"
吉村听信坏人的谣言,至今对解放军有怀疑,所以不愿意接近他们,也没有去过兵站。今天这一身屎,弄得狼狈不堪,不洗也不行。他认识这两个小汉兵,给阿妈治过病,就勉强跟着去了。一上楼,大家很热情,有的打热水,有的递毛巾,有的送肥皂。吉村低着头,默默地洗着,一句话也不说。大家给他换了几盆水,又端来一个木盆让他洗脚。起初他不肯,只说了一句"我到河里去冲。"小周说:"洗一洗吧,没有关系。"他才慢慢地把脚放进木盆,眼睛看着这些汉兵,他们一个个都用热情和友好的眼光看着自己。
田大勇把自己的一套单衣拿来,让他把脏衣服换掉。他又摇头,不肯换。
小周说:"穿上吧,到江边把衣服洗一洗。"
吉村拿了一条裤子穿上,手里拿着脏衣服,裸露着上身,看了大家一眼,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第二天清早,吉村上山背了一大筐白灰,一个人气呼呼地在兵站前面和通往渡口的路上,画满了吉祥如意图案。他还想到街上去,但街上有不少人家和商店门口,头天晚上就已经有人偷偷地画上了。
这天早上,郭志诚让边巴带着一些同志去挖白灰。他们回来时,乡亲们已经画了不少。还发现不少人家的门口和路上,倒了灶灰,上面撒了糌粑和柏树籽,满街都是一缕缕的青烟。战士们觉得新鲜,又多了一种花样,就问边巴:
"这又是什么意思?"
边巴告诉同志们:"按照传统的说法,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每个地方都有土地神和护法神。"
一个战士说:"跟我们家乡一样呀,我们那里也有'土地爷'。"
边巴又说:"据说还有一种叫'蜕让'的'鬼怪',满街乱跑,可厉害啦。这种糌粑,藏语叫'苏',是敬这种'鬼怪'的,叫他不要来伤害自己。"
小宋笑着说:"原来是要讨好'鬼怪'。"
边巴接着讲:"一烧糌粑,'蜕让'就会跑来吃。'蜕让'多得很,谁要在这些地方吐口水、撒尿,不小心就会弄到'蜕让'头上。一到晚上,他就会闻着味道,追到你家,找你报复。"
"怎么报复?"一个战士觉得很有意思,好奇地问。
"报复的办法可多了,让你生病,让你遭厄运,甚至掐死你。听说有些人白天好好的,什么病也没有,可是晚上却死在被窝里,就是叫'蜕让'掐死的。第二天一看,脖子上还有指甲印。所以老百姓都不敢在这些地方吐口水、拉屎撒尿,有的人连走路都要绕着走。"边巴当过几年喇嘛,又跟着达瓦爷爷到处流浪,对这些事很熟悉,讲得活灵活现。
一个战士说:"这比我们画白线还要厉害啊!"
另一个战士笑着说:"还是乡亲们看得准,扎青这个地方'鬼'太多了,我们躲都躲不赢。"
小宋说:"那就请乡亲们多烧一点儿糌粑,让那些'死鬼'来治这些'活鬼'。"
他们说说笑笑,在村口和街道,凡是行人经过的地方,都画了白道道和各种图案。
这样搞了几天,画图案、烧糌粑和柏树籽的人越来越多,扫图案的人越来越少。尽管这些藏军和斗斗喇嘛很少念经,但他们也深受迷信思想的影响,还是相信"轮回转世"、"因果报应"之类的说教,怕走黑运,更怕冒犯了"蜕让",所以出来捣乱的人逐渐少了,最后只剩下土登罗布等少数几个人。
一天,边巴和小周给乡亲们看病回来,见藏军营房和兵站之间的空地上,围着很多人,有叫好的,有哭泣的,有求情的,吵吵嚷嚷,一片混乱。他俩不知出了什么事,走上前去,看见土登罗布挽起袖子,挥动皮鞭,在打一个老阿妈。他们认识她,给她治过病,叫索朗曲宗,是在磨房干活的一个贫苦农奴。老阿妈的衣服全部被扒光,满身鞭痕和血污,痛得老阿妈在地上乱打滚,高呼救命。土登罗布还在那里像凶神一样,一鞭又一鞭地抽打。见此情形,边巴怒不可遏,推开人群,冲到土登罗布跟前,去夺他的皮鞭。但土登罗布个子高,手劲大,没有能夺过来。土登罗布并不动气,只是冷冷一笑,用嘲弄的口吻说:
"你想夺我的鞭子,还早了一点儿。先去吃三年的草,喝三年的水,等一身的黄毛褪了之后,再来试一试吧。"
一些看热闹的人哈哈大笑,惹得边巴更加生气,他愤怒地质问土登罗布:
"你凭什么随便打人?"
"她把我们的青稞炒煳了。"
"这么一点儿小事,你们就把老阿妈打成这个样子?"边巴推开土登罗布,蹲下去扶索朗曲宗,小周也上前帮忙。土登罗布抓着边巴的衣领,一把拉起来,摇晃着脑袋,油腔滑调地说:
"她是宗本的差民,宗本是她的主人。奴隶本来就是主人家会说话的牲口,我们打她也好,杀她也好,关在牢房里也好,扔到怒江里也好,你们都管不着,这是我们的规矩。'十七条协议'里明确规定西藏的现行制度不予变更。边巴拉,你们解放军难道想带头破坏协议吗?"
边巴理直气壮地说:"'十七条协议'里也没有规定你们可以随便打人。"
土登罗布怪声怪气地说:"'十七条协议'里也没有规定我们不准打人。边巴拉,刚才你还没有看见,我再打给你看看。"他又挥鞭欲打。边巴和小周一起扑上去,抓住他的鞭子,用自己的身体护着索朗曲宗阿妈。几个藏兵和喇嘛冲上来帮土登罗布,也有几个乡亲劝架,十几个人扭在一起。他们人多,加上早有准备,边巴和小周挨了好几拳,还有人想拿刀砍他们。边巴一气之下,拔出盒子枪要打。有几个人害怕地往后退了几步,土登罗布却冲到前面,敞开前胸,大声喊:
"有本事--你打!你打!朝这里打!"他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边巴真想给他一梭子,出这口气。小周劝住他,说:"不要理这条疯狗,赶紧给阿妈拉上药。"
有几个喇嘛喊叫:"有胆量就不要把枪放下,解放军要为民除害,打死这个欺负老百姓的坏蛋。"
土登罗布把胸脯拍得更响,又高喊:"你打!你打!你怎么不敢打了?"
边巴又被激怒,甩开小周,要去打土登罗布。正在这个时候,黄玉德和何春生带着几个战士跑来,不管藏军和喇嘛怎样挑衅、谩骂,拉着边巴和小周就往兵站走。原来郭志诚在楼上看见边巴和小周在这里,就让战士去叫他们回来,并严格禁止任何人外出。
土登罗布极力想挑起一件事端,但没有成功,十分懊丧。昨晚巴穷悄悄把他叫去,让他当着解放军的面打一个农奴,引诱汉人来救,然后同他们打架,打得越厉害越好。巴穷说,要是能激起汉人动刀动枪,打死一两个藏军或喇嘛就更好。巴穷先给了他二十块大洋,说干成之后还有重赏,可以提升他当甲本。巴穷一再说,这不是我让你干的,是宗本和如本的意思。巴穷说,你放心大胆地干,不用怕,我派人帮你。最后又给他出了许多主意,连怎么说,怎么做,都做了详细交代。巴穷也一再叮嘱他,这些话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土登罗布想,这些汉人真狡猾,好像看透了我们的心思,我打了半天,也没有人来救。刚跑来一个爱动气的边巴,又让汉人拉回去了。他对自己说,你们不过来,我就过去,在你们门口打,看你们出来不出来。他让几个藏兵把赤身裸体、遍体伤痕的索朗曲宗拖到兵站门口,抽几鞭,咒几句;又抽几鞭,又骂几句,痛得索朗曲宗几次昏厥过去。
一些老阿爸和老阿妈,伸出大拇指,向土登罗布苦苦哀求,请他不要再打了。他哪里肯听,把皮鞭在头上挥几圈,抽得更响。
过去宗政府和藏军里的打手,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打皮鞭有两种打法:真打和假打。训练真打时,横铺上半尺厚的青草,一鞭抽下去,要全部打断;假打时,地上放一丛鲜花,一鞭抽下去,一个花瓣也不能掉。两种打法,在别人看来,要一模一样,毫无区别。你若事先向官员们和打手行贿,他就假打,打上几十鞭,什么事也没有。如果不花钱送礼,就真打,打十几鞭,就会皮开肉绽;有时打几十鞭,就能把人打残废,甚至打死。今天土登罗布是两种打法交替使用,主要打给解放军看,要是真打,早把老阿妈打死了。
在兵站里面,边巴、田大勇、小周、小宋和所有的战士,气得直咬牙,几次想冲出去救老阿妈,都被郭志诚和李刚挡住。
郭志诚和李刚心里何尝不难受,何尝不愿意立即冲出去救老阿妈?!这一鞭鞭,好像不是打在老阿妈的身上,而是打在他们的心上。要在内地,一个人民战士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民群众受迫害、遭鞭打而不去营救?!可是现在是在西藏。由于历史、社会、宗教、民族、地理以及其他各种原因,西藏有它特殊的情况,党为我们制定了一系列适合西藏情况的方针、政策和策略,作为革命战士,只能坚决贯彻执行,而不能鲁莽蛮干。他们清楚地看到,这不是一般地鞭打农奴,而是有卑鄙的政治目的,是设下陷阱让你往里跳。郭志诚和李刚极力抑制内心的巨大痛苦和愤怒,命令战士们严守纪律,不许感情用事。
随着老阿妈痛苦的惨叫声和呼救声,又从窗外传来了一些人的喊叫声:
"救苦救难的菩萨兵,你们快来救一救这个可怜的老阿妈吧!"
"见死不救,还算什么金珠玛米!"
"救人一命,胜造十座佛塔。金珠玛米,你们行行好吧!"
有的人还用汉语喊叫:"解放军同志,久久(救救)老阿妈吧!"
听到鞭打声和老阿妈的呼救声,再加上这些挑衅性的语言,边巴的心如同在烈火中焚烧,在油锅里煎熬,他再也抑制不住愤怒的感情。心想:眼看着老阿妈受苦受难,躲在房子里不敢出去营救,算什么农奴的孩子、人民的战士!管他什么纪律和政策,一定要打死这个坏蛋,搭救老阿妈。他拿起身边一支冲锋枪就往外冲,可是又被郭志诚挡住。边巴激动地说:"队长,你让我去把那个坏蛋打死,把老阿妈救出来,然后你想怎么处分我都行。"
郭志诚严肃而冷静地说:"边巴同志,你以为我的心里就比你好受吗?我就不想去救老阿妈吗?可是不行啊!你还看不出来吗?土登罗布只不过是一个在前面表演的小丑,一个打手,他很残忍,也很愚蠢。真正的毒蛇,真正的坏人在后面,他们正在策划一个很毒辣、很狡猾的政治阴谋,目的在于破坏兵站工作,阻挡大军进军拉萨,解放全西藏。"
李刚把手搭在边巴的肩头,耐心地说:"你这样冲出去,正好中了他们的计,上了他们的当。"顺手把边巴手里的枪拿走了。
边巴被两位队长挡住,他觉得两位队长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心里仍像刀扎一样难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握拳,直捶自己的脑袋。
这时,外面又传来老阿妈凄惨的声音:"救命呀:救命呀!"
土登罗布用挑衅的口气大声说:"别喊啦,打死你汉人也不会来管。"说着又抽了几鞭。
外面的喊声更大。
边巴气愤极了,猛地站起来,从一个战士手中夺过冲锋枪,跑到窗口,朝着天空打了一梭子,惊得树上的乌鸦四处飞散。李刚赶紧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枪,严厉地说:
"服从命令,不许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