牦牛是康藏和青藏高原特有的产物,它强壮有力,载重量大,有极大的耐久力和耐寒力,非常适宜于在高原生活。它几乎不需要吃什么饲料,也不需要特别的喂养,只要早晚让它们自己吃点儿草,喝点儿水,或舔点儿雪,就可以驮着一百多斤重的东西,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的雪山草地,一天走个七八十里,素有"高原之舟"的称号。事实也确是这样,在没有现代化交通工具的情况下,在山高路险、天寒地冻的康藏高原,牦牛成为最主要的运输工具。
然而困难也就在这里,牦牛不像骡马那样驯服,在高原的严寒和风暴中生长,养成了狂暴不羁的性格。它们不喜欢排着队走,总喜欢横冲直撞,东奔西窜。所以管理牦牛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既要强壮有力,能爬山,能走路,又要勇敢机智,还要懂得牦牛的脾气。
运输队从扎青出发的第二天,顺着怒江河谷往西走,要通过一个茂密的森林地带。一进森林,牦牛就到处乱窜。这可忙坏了运输队员们,他们刚把左边的一头牛赶回来,又有几头牛跑到右边去,他们只得又往右边追。牦牛是喜欢成群的,在它们成群的时候还比较好管,但这些牦牛是东家几头、西家几头凑起来的,互相认生,你挤我撞,用犄角相抵,搞不到一块儿,有时还把米包戳破,更给队员们增加了不少麻烦。
吉村刚把乱窜的三头牦牛从森林赶回大路,突然,"叭!叭!"响起几下清脆的枪声。接着又是一阵急骤的机枪扫射的声音。牛群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震惊,它们不听队员们的指挥,四处乱窜。听见枪响,郭志诚和何春生带一个班去追击土匪,他让李刚和边巴负责保护运输队。吉村和队员们立即去追赶逃散的牦牛。他刚跑进树林,看见地上一片白,全是大米,大叫一声:"不好,米包破了。"丢掉自己的牦牛,赶紧去追撒了米的那头牛。只见那牦牛正往森林里窜,被树枝挂破的洞里还在不住地往外漏大米。吉村连跑带跳地追上了那头牦牛,轻轻喊了两下,右手抓住犄角,左手抓住鼻绳,用力一扭,那牦牛就乖乖地站住了。他看见牛皮包的裂口很大,需要缝补,但没有带针线,又只有他一个人,无法补,就把毡帽摘下来填了那个洞,又把驮子整理一下,让洞口朝上。收拾停当,他把这头牦牛赶回牛群,叫别人照管,自己回去捡刚才撒了的米。
吉村走回来时,一个年轻姑娘正跪在那里,卷起长袍的前襟,把撒在地上的大米捡起来,吉村高兴地说:
"我正愁撒了这么多米不好捡,有你帮忙就好了,谢谢你,谢谢你!"
那个姑娘头也不抬,生气地说:"撒了这么多,不捡就走了,真不像话。"
吉村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训,想解释几句,但一想她说得有道理,就没有说什么,蹲下去同她一块儿捡:"啊,是你呀!"
那个姑娘就是格桑娜姆。她抬头一看,见是吉村,他曾经不顾危险救过自己,后来曲扎头人派他们到渡口帮助解放军搬运货物时,也见过他。格桑娜姆对这个勇敢而正直的年轻人,早已怀着感激和敬佩的心情。姑娘知道吉村不会不爱惜解放军的粮食,她因刚才态度那么生硬而感到十分后悔,歉然一笑,说:
"这些大米运到西藏来多么不容易啊!我们就应该好好地把它送到解放军手里。"
吉村见是格桑娜姆,心里也很高兴。在渡口他们经常见面,但因为是两个领主的农奴,加上干的活也不一样,来往并不多。他笑着说:
"刚才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是哪个管家婆哩!没有想到是你。怎么你也来了?"
格桑娜姆微微抬起头,把大辫子朝后面一甩,两眼露出一种淘气的神情,盯着吉村,反问他:
"怎么?只许你来,就不许我来?"
吉村赶紧解释:"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支援解放军,人人有责嘛!"
见吉村那严肃认真的样子,格桑娜姆"扑嗤"一笑:"开句玩笑,那么认真干什么?"
他俩把大米捡干净了,可是没有口袋,格桑娜姆只好用衣襟捧着。走不多远,见另一个运输队员正在整理驮子,他俩上前一看,也是米包破了,那个人正没有办法,也像吉村那样把洞口朝上,里面又塞了一把树叶,堵住洞口,不让大米漏出来。格桑娜姆见了,笑着说:
"你们真笨,这怎么能行,牦牛一跑不是又要撒出来?"
那个队员无可奈何地说:"有什么办法,没有针线。"
"把驮子卸下来!"格桑娜姆把捧着的米倒在吉村的衣襟里,从怀里掏出针线来缝。这些米包都是里面一层麻袋、外面一层牛皮。
他俩看着姑娘灵巧的手,迅速缝着麻袋的裂口,称赞说:
"你真行,想得周到。"
格桑娜姆头也不抬,一面专心缝补,一面说:"哪里是我想得周到,江东江东,指金沙江以东。的藏族姐妹们早就这样做了,娜真经常给我们讲她们支援解放军的故事,我们是向人家学的。"
关于西康地区的藏族同胞热情支援解放军的故事,他俩也听过不少,据说他们的支援运输工作搞得非常好,特别是青年人,最热情、最积极,还出现了不少支援运输模范。吉村说:
"咱们也得好好干,可不能落在人家后面!"
这天他们就走出了森林,运输队住在一个山谷里,这里水草也还茂盛,让钻了一天树林的牦牛饱吃一顿。队员们清理货物,这两天有些损失,不少米包破了,代食粉筒也撞坏了一些。借着月光,队员们缝缝补补,搞到半夜,才收拾妥当。
傍晚时分,郭志诚带着战士们赶来了。原来,上午那几枪是土匪打的,打伤了一个通讯员,又向运输队的方向扫射,看来是想惊扰牛群。他们追了一阵,没有追上,土匪骑马跑了。郭志诚说:
"在这一带活动的土匪不敢碰我们的大部队,但依靠复杂的地形,茂密的森林,常常打冷枪,打了就跑,杀害掉队的或单独执行任务的同志。因此我们要特别注意,不要过于分散,更不要离开大部队太远。"
第三天,他们翻过一座雪山,和大部队一道走进了藏北草原。这里地势高达四千米以上,虽然名为"草原",但一年里很少看得到有青草,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不让它们见到阳光,不让它们生长。这里的牧草也不那么娇嫩,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它们不屈不挠地同不让它们生长的严寒冰雪作斗争。虽然它们长得不高,时间也不长,但它们的生长,却给荒凉的藏北草原带来新的气息,使人感到生命的活力。
可是现在正是秋天,气候恶劣,一日数变,狂风、暴雨、大雪、冰雹,时常交错而来,侵袭着整个大草原,牧草已被大雪覆盖。好客的大草原敞开她那宽阔的胸怀,迎接有史以来第一次到达这里的贵客。但可恶的暴风雪却不让她拿出任何东西来款待远方的客人,像个吝啬的主人,把牧场和泉水都深深地埋在积雪之下,解放军的骡马和运输队的牦牛都很少有草吃。
牦牛虽然习惯于在雪地行走,但长期吃不饱,喝不足,也难以持久。这些天,牦牛只能扒开积雪啃点儿草根,舔点儿白雪。它们一天天消瘦了,衰弱了,再没有力量像刚出发时那样横冲直撞,东奔西窜。这给运输队员们减少了一些麻烦,不需要漫山遍野地跟它们跑。但队员们并不高兴,倒使他们非常焦虑,因为号称"高原之舟"的牦牛,已经落在解放军后面了。
一天上午,在一个拐弯的路口,吉村看见地上撒了许多花生米。他们没有吃过这东西,但知道这是很贵重的,运输队里一共只有几十包,据说是专门为病人准备的。"怎么撒了这么多?"他说着就叫组里的人看管牦牛,自己跑到前面去看。当他找到撒花生米的那头牦牛时,已经只剩小半包了,看管这牦牛的洛桑多吉还没有发现。吉村立即喊住他,洛桑多吉拦住牦牛,吉村卸下麻包,掏出针线来缝。洛桑多吉见麻包破了一个大洞,花生已撒了一半,直叫苦:"怎么搞的,刚才还是好好的。"他用拳头捶着自己的脑袋,痛心地说:"真该死,撒了这么多也没有发现。"
吉村说:"可能是牦牛打架时戳破的,要经常注意,不能让它们打架。"
洛桑多吉奇怪地说:"今天我的牦牛没有打架呀!"
吉村也没有去多想,就开始缝麻袋。这个洞太大,左缝右缝老是缝不好,他说:"口太大了,要找块布。"他们俩从上到下都搜了一遍,没有找到可以补麻袋的东西。吉村看着后面的牦牛一群群地超过自己,怕他俩要掉队,毅然把白布衬衫撕下一大块,洛桑多吉慌忙劝阻,但已来不及,吉村开始缝了。洛桑多吉不住地咂嘴,惋惜地说:"多好的一件衬衫叫你撕坏了。"吉村自己也知道,他只有这么一件衬衫,是刚用解放军给的工钱买的。但为了保护解放军的东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吉村费了很大工夫,才把麻袋补好,他俩重新上驮子。这头轻了,加上两块石头,才保持平衡。然后在牦牛屁股上狠抽了一鞭,赶紧去追赶大队。
吉村很快追上了自己的小组。今天他发现他们组里一头牦牛的驮子老往左斜,刚整好,走不了多久,又往左斜。他觉得奇怪,前几天都是好好的,今天上驮子的时候也上得挺好,你说右边的轻吧,每个米包都是六十斤,不多也不少。莫不是牛背磨烂了?中午休息时,他卸下鞍子仔细看了看,牛背好好的,没有磨破。他把两个米包翻过来,倒过去,看了一下,也没有看出什么问题。试了试轻重,右边的那一包是轻一些,他想:也许个别米包有轻有重,昨晚同五组在一起宿营,米包也堆放在一起,今早上驮子时可能搞乱了。重新上驮子时,他在右边加了块石头,以便保持平衡。
到了宿营地,边巴来找吉村,他俩一边放牛,一边闲谈。边巴问吉村最近发现什么情况,吉村就把花生包破了的事告诉他。边巴问他:"你看那是怎么破的?"
吉村想了想说:"我觉得有点儿奇怪,说它是碰破的,我们在雪地,树枝挂不着,岩石撞不着。要说是牛角戳破的,洛桑多吉又说他的牦牛今天没有打架。"
边巴问:"是你补的?"
"是。"
边巴突然问:"会不会是刀割的?"
吉村一惊,他也曾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是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他想:在这茫茫的雪地,除了解放军就是运输队,再没有别人。在我们队员里,谁的心能那么黑,故意去糟蹋解放军的东西?经边巴一问,觉得自己原来的想法也不是没有根据,他反问边巴:
"你说是故意搞的?"
边巴点点头。
吉村又怀疑地问:"会有这样黑心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