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天津和平站候车时与李泽润老师邂逅相遇的。
那是1981年8月份,距我毕业离校整整四年,那天,我从《天津文学》编辑部出来,准备去天津站转车到北京出差,心里一直很兴奋,因为我那篇短篇小说《把关》刚刚发表,这是我的处女作,是我创作实力的一次展现。李老师还是那样,不苟言笑,一脸的严肃。我惊异于茫茫人海中竟能在这里碰到李老师,心情很激动,但我没有勇气拿出那本刊有我小说的《天津文学》,因为我刻骨铭心地记得他曾经说过:“没有建树,就别来见我!”
说回来,他是我们上高中时才任班主任的,那时,他教化学。说来惭愧,我对化学不感兴趣,唯痴情于文学,趁功课不紧,常常胡乱涂鸦,日久天长,写了一部中篇小说《革命的后代》。谁知,这消息不胫而走,连李老师都知道了,从此,他对我非常器重。在安排班长人选上,他力排众议,非我莫属,连当时的工宣队长也百思不得其解。我终于走马上任了,协助他做了不少工作。李老师是市里人,在校内住单身,我便时常到他的宿舍去,请教问题,汇报工作。李老师的严厉是有名的。那一次,他让我写一个大会发言稿。我说,写不好。没想到他一下扳起了面孔,严肃地用教理科的逻辑推理说:“你可以用一个个汉字写成几万字的中篇小说,竟说写不了这个稿?”我一下语塞了。因为我从没跟他透露过我写小说的事,连班里的同学都很少知道,他怎么会知晓的。他这样一问,我只好应承下来。那次全校的发言让他很满意。
我也曾让他失望过,那是一次语文考试。有一道题的正确答案是“荣辱”。考完试,几个平日成绩不错的同学聚在一起对答案,李老师都未置可否。忽然,他看到了我,立即说:“听听雅鸣的!”我本想说“荣辱”,因心里没底,众目睽睽之下,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荣誉”,他“唉!”了一声,大失所望,头也不回地走了。转天,他去查了我的卷子,对我当时的行为感到不解,但还是原谅了我,毕竟是一名学生嘛。
行将毕业,李老师用宣纸给我题了一幅字:“文章得失不由天”。他慢慢解释说,古人有句名言:“文章得失不由人。”李老师一字之改,是期望我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有所成就,其用心良苦可见一斑。我用镜框将这一条幅镶嵌起来,悬于案头,每每看到,便有一种激励感。
斗转星移,随着自己愈来愈接近不惑之年,见见恩师的迫切感是越来越强烈了。我不是没与李老师联系过,他调回市里后,我按打听到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汇报了我几年来取得的成绩,但都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老师大概是看我学无所成吧,我时常揣度。十几年一晃过去了,我始终有一种动力,有一种无形的压力;砥砺自己,充实自己。经过努力,我取得了专业技术职称,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天津分会,发表了几十万字的文学作品,作品多次获奖。尽管如此,我仍没有勇气去见老师,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是偶然在今晚报上看到他发表的一篇谈篆刻艺术的文章,观点新颖,语言清新,论据充分。相形之下,自愧弗如,刚萌生的去见恩师的念头又烟消云散了。有时,我也曾暗暗发问:李老师还记得我这个学生吗?
那天早晨,我刚进办公室,我的一位朋友——在全国颇有名望的书法家来找我,递给我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一方印。
“是李老师让我捎给你的。”他说。我一听,立即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一个强烈的念头牢牢攫住了我:“老师没有忘记我这个学生,没有忘!”
喜悦之余,我仔细端详这方印章,用大篆刻上了“雅鸣”,虽仅二个字,却可用金石家的行话来形容:“粗能跑马,细不容针”,艺术功力跃然其上。旁款还刻有两行小字“其鸣既雅,其声自远”,字里行间表达了老师对学生寄予的殷殷之情。
良久,我环视左右,身无长物,无以回报恩师的厚爱,只能暗下决心:多写作品,多出佳作,报答老师的恩情。至于什么时候去拜见恩师,我心里总说:“明天吧!明天……”
1995.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