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镇镇内,美轮美奂的,美的恍若梦境,流水潺潺,桃花缤纷。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云棠眼前出现了一道高台,正是他上一次进入的那座。
曦光倾洒,稀稀疏疏,琴音寂寥,欲断又连,云棠缓缓走上高台,他远远的便见有道白色影子定定的立在高台顶上,她连云棠走上来,都没有动一下,她恍若被那袅袅的琴音吸取了灵魂,她似乎入定成了那高台上的石柱。云棠不禁很担心。
妆云脸微微一变,她低低的唤道,“爹爹?”她的声音很颤抖,有着从来没有过的脆弱与不稳,这让云棠的心顿时揪了起来,他险些忍不住想要冲上前抱住她。妆云目光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人,他有些难以置信,恍若此刻置于大梦中,一场美好若烟花的梦境,她意动也不敢动,生怕这梦境的糖衣太过脆了,轻轻一碰便会残忍的破碎掉,流出浓浓的苦涩。眼前的老人自顾自的弹着琴,一袭白衣,笼在他略显瘦弱的躯体上,他的面容被乱糟糟的的头发胡须给遮掩住了,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眸色里有清澈涟漪微微的荡漾着,绚烂得便仿佛那夜空中灿烂的宸星,他全身散发出了令人不能忽视的华采。他专注的弹着琴,发丝衣袍上沾了数片桃花。天空中仍有一片一片桃花悠悠的飘落下来,有一瓣桃花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他只轻轻的眨了眨眼睛,那桃花瓣便蓦地飘落下来,而他的人依旧静静的。落英缤纷,桃花如雨,人于桃花中,面前的这一幕,如同世界上最绮丽最美好的画卷,那么的美,又美的那么不真实。
“爹爹?”妆云有颤声唤道。弹琴之人依旧没有停下来,那琴弦上已然呈现出了鲜红一片,他残破出血的指尖弥漫出的琴音带着股子寂寥,那寂寥似乎沉淀了千年积淀万年,无边无际的,只是一种单纯的寂寥。这种寂寥,是一种发于宿命深处的寂寥。如同一片浮萍,无垠的悲怆在空气中慢慢的弥漫出来,紧紧的扼住了云棠的喉咙。他记得这个人,这个人便是他在山谷中见过的那位自称雪老人的老人。
妆云再忍不住,她几步冲上前。抓住了雪老人的手,不让雪老人继续弹,望着雪老人,妆云嗓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爹爹,你真不记得我了吗?爹爹,你看看我啊。我是云儿啊,爹爹,你看看我啊。爹爹,你还记得我吗?”眼泪早已打湿了她面纱,那薄薄的面纱死死的贴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勾画出了美好迷人的轮廓,妆云望着雪老人那血肉模糊的五指,她不由的咬紧了下唇。
雪老人眼皮微微的跳动了一下,他讷讷的开了口,“云儿,云儿是什么人?”
妆云浑身颤了下,她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稳了,“爹爹,你不记得我了吗?爹爹啊,我是你的女儿啊,爹爹,我是云儿啊。爹爹,你看那看看我啊。爹爹,我是云儿啊?”妆云伸出颤抖着抚摸雪老人的面颊,倘若这只是一场很华丽的梦,那她会不会只轻轻一碰便破碎呢。可如果此刻这幕只是很华丽的梦,那这场梦是否太过残忍了呢?即便是梦中相见,都还不让爹爹记得我骂?还好,还好,没有碎,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这是真的,爹爹是真的。妆云很想大笑,然眼泪却最先喷涌了出来,“爹爹,我是云儿,你的云儿,爹爹啊,你怎么可以忘记云儿呢?”
“你是云儿?我的女儿?”雪老人忽然伸出了手,拉下妆云被泪水给湿透的面纱,他注视着妆云容貌许久,他眸中几点光点寂寥的闪烁着,依旧是一副很困惑的模样,“你是我的女儿,那你告诉我,我又是什么人?”
天空忽然飘起了大片白花,一朵一朵的,那么的轻盈,那么的干净,和着轻风纷纷扬扬的飘落了下来,妆云僵硬了半响,她的目光瞥见雪老人手腕上黑污的痕迹,这些痕迹显然是长年累月被铁索紧紧锁住才会留下来的,他手腕上的肌肤已变成了黑色。“爹爹,你告诉云儿,这是怎么回事情啊?爹爹,这是什么人干的?是什么人敢这样对你?爹爹,你告诉云儿啊。”妆云目光骤然变得很凌厉,是什么人这样对我爹爹的,我妆云要他生不如死。
雪老人全身猛然一震,她反手抓住了妆云,“你说你是我的女儿,那我又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快告诉我啊,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告诉我,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雪老人非常焦急的问,“你快告诉我?我是什么人?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怎么只记得这个凰镇,因此,我便想法子寻到了这里,可是,我来到这里,我又记起了雪。你是我的女儿,那你应该知道雪是什么。你快告诉我,这雪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是我的什么人。”
云棠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正失声痛哭的妆云和茫然无措的雪老人,他不知道他是否需要上前劝慰。“爹爹,你跟云儿走,好不好?”妆云哑着嗓子道,“爹爹,云儿求你了,跟云儿走吧,爹爹。”
“不,我不要跟你走。”雪老人忽然抬手,将妆云打飞了出去。“云儿。”云棠吓了一跳,他急忙飞身接住了妆云,“云儿,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妆云落在云棠怀里,她望着满面担忧的云棠,眼睛深处闪过了一抹阴霾,她皱了皱眉头,随即便一把推开了云棠,她抬高了音量,怒声吼道,“云棠,你滚开,你要碰我。”
“云儿,你没有事情吧?”云棠抱着妆云不肯放手,他不是不在意她的态度,是此刻更在意她的状况,他很焦急的问道,“云儿,你有没有受伤?云儿,你很痛吗?”他声音非常柔软,充满了宠溺的温柔,恍若妆云是个三岁小孩子。
“我叫你滚,你没听到吗?”妆云急红了眼睛,拼命的推着他的胸膛,一时忘记了使功力打开他便可以了。
云棠抓住妆云推打他的手,将她的手很小心的握在他掌中,妆云的手划破了,血迹斑斑的,“云儿,你冷静下,这位雪老人真是你爹爹吗?如果他是你姐姐,可他怎么会这样对你?”
“滚,云棠你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情?”妆云推着云棠,不想反手间给了云棠巴掌。“啪”的一下子,很是响亮,妆云登时惊愕住了,眼中掠过一丝歉意,她想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儿,又被她给强自的按捺了下来,她咬了咬唇,恢复了往常那种冷淡的语调,“云棠,谁让你管我的。我不稀罕。”
云棠微微的皱了下眉,然转眼他便又松开了,他望着她苍白的脸色,温柔的道,“云儿,你的事情,我不能够不管。”他允许她打他,允许他骂他,他能够理解她这会儿的情绪,他不会怪她的,然云棠不喜欢妆云说他没有任何资格管她的事情。说心里话,他并不是个很喜欢别人闲事的人,然他也很不喜欢和妆云分的这么清楚。
雪老人皱着眉,他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他静了静心神,“你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不记得你了?你这么看着,倒还真的有几分相似,我还记得那个人。”
“爹爹说的人,是娘亲吗?爹爹,你还记得娘亲吗?”妆云停止了挣扎,她澄澈的眼底翻卷着微妙的情绪。
“我还记得她经常打我。”雪老人还是非常困惑,然他的态度非常的认真,“她好像总喜欢生气,她便与你一样。”
妆云眼睛一亮,瞬间蓄满了晶莹的泪水,盈盈欲滴,“对,娘亲总是喜欢生爹爹的气,而爹爹也总喜欢有事没有事的惹娘生气。”
雪老人眼角微微弯起,刚刚弥漫了薄薄雾气的双眼瞬间又变得清明,“我还记得,她身体似乎不怎么好。”他望着云棠怀里的妆云,那双一澄如洗的清澈眼眸慢慢的红了,他直直的看着妆云,那视线却好似穿透了她一般,找不着什么焦距,目光空洞得很是渗人,“她很喜欢生我的气,我记得。我还记得,她很喜欢弹琴,她明明身体很不好,然她总是喜欢在下雪的时候,瞒着我偷偷的跑到雪地里去弹琴……”
“爹爹?”妆云忽然颤着声音叫了起来,“爹爹,你、你的眼睛……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云棠抬起了头一看,他瞬间便怔住了,只见雪老人眼眸中血流入注,然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雪老人哑着嗓子唱完,他忽然仰头大吼起来,那声音极其的悲怆,几乎贯彻了整个凰镇,“雪,你这个狠毒的没心没肺的的女人,你怎么能够忍心丢下我,便这样走了?”雪,你忘记了吗?你都忘记了吗?我们说好我们要生死与共的,我们要白首不相离的,雪,我们的这些承诺,你都不记得了吗?雪,你说你要霸着我,生与我同衾,死与我同穴,那你为什么还要丢下我,让我独自活着?雪,你死了,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思?
“爹爹。”妆云哭了出来,她挣扎着从云棠怀里爬起,普通跪倒在了雪老人面前,“爹爹,对不起啊。爹爹,云儿不好,是云儿害死了娘亲,是云儿害死了弟弟,是云儿害死了所有人。爹爹,都是云儿的错,爹爹,对不起……”云棠下意识想要给妆云安慰,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喉咙,让他一下子没有法子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