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棠羞愧的底下了头,“杨伯伯,对不起,是云棠无能。云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云棠眼中依稀有泪光在微微闪动,“杨伯伯。”一阵难以言喻悲伤瞬间涌上了云棠心头,他的喉咙被什么东西给紧紧的扼住了,他好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对于杨烈,他有了解的非常少,而他了解的那些事情,都不过是江湖传闻。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了解杨烈这个人,更没有想过他与杨烈还有这样的关系,他很后悔,他当年没有听云妆的话,赶往杨家。如果他赶去了,很可能便不会这样了。杨烈的话里,处处透着对爹爹深厚的情意,于他这个素昧平生的晚辈,他更是如此这般的关照。可是他什么事情都没有给他做,便要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痛苦死去了吗?夜风冰凉,轻轻的吹散云棠的头发,他能够感觉到寒风吹过他发梢的冷,能够感觉到寒风划过他脸颊的痛。
杨烈细细看着云棠,没有放过他脸上任何的表情,他脸上笑意更盛,“云棠,我能够听到你叫我杨伯伯,我便很满足了。云棠,我……”话还没有说完,他的喉咙突然痉挛起来,他猛地又喷出一大口血来,星星点点的血花如红艳艳的胭脂洒落在雪地上。云棠大惊失色,他忙不迭的从袖子里掏出来了干净的手帕想要帮杨烈擦试脸上的血迹,却被杨烈一把拉住了衣袖,杨烈笑容满是满足:“我杨烈的这一生里,有无数人做梦都巴不得我能够死,我偏便不死,我便要活着,好好活着。”他凝视着垂首的云棠,眼中闪动着丝丝复杂的神色,“云棠,生死有命,我早已经看开了,更何况,我已经瘫痪,我现在便是个废人了。如今,如果我能够这么一死,于我,是能够早日解脱。只是,云棠,我还有事情,我怎么也放心不下,我必须交代你。”杨烈抖了抖唇,他还想要说什么,却怎么都不出来,鲜血不断的从他口中喷涌出来。云棠手忙脚乱的给杨烈擦着,“杨伯伯,你不要说了,我们先去找大夫。”杨烈眼里那些微弱的光亮散了又散,他定定的看着云棠,激动的抖动双唇,他想要说什么话,可那些花堵在他喉咙里,又吐不出来,他只能够慢慢的摇头。云棠眼睛里胀痛的厉害,他的心脏狠狠地抽搐着,杨烈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双唇剧烈抖动着,人也剧烈的颤抖起来。“杨伯伯,我们现在去找大夫,等你好了,你再慢慢与云棠说。”云棠不再犹豫,他将杨烈背上了,便急忙离开。
云棠背着杨烈上了山坡,山坡上的树木很是高大,笔直参天,大团大团的树冠遮蔽了半个天空,几道零零散散的浅黄色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射了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弧,给人形成了萧瑟寒冷阴凄的观感。云棠背着杨烈刚到了林里,便见有几千名弓箭手从树林里突然冒了出来,朝着他们拉开了弓箭,“放箭。”有人高声令下,顷刻间,铺天盖地的箭雨蔽天而下,云棠只得将杨烈放在树后,他以树为辅,挥起长剑挡箭,他耳边箭声不断,被他用长剑砍落的箭更是不计其数,整个世界在都在瞬间被鲜血染红了,他只感觉心里满是酸楚,然又是那么的无可奈何……“请你们让开。”云棠冷声喝道,他浑身散发着凛凛杀气,“要不然的话,便休怪在下不客气了。”
“可以,只要云公子,你交出杨烈和宝物,我们不会为难你的,你随时都可以走。”一个平淡无澜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几分秋日朗空薄云般的淡然温柔,云棠眼角微微动一动,平静的眼眸里瞬间闪烁起了幽幽星光,这个声音……很像一个人,只是不同于他记忆里那个声音的清雅好听,多了几分阴柔和冷冽。
云棠直视着前方,他眼神里没有半点儿愿意退让之意,他正想要反驳回去,一阵微风忽然拂过,冲破了暗夜的蒙蔽,昏黄色的光线一点点的渲染弥漫,穿过树林里那些暗绿色的枝桠树叶,稀稀的氤氲出闪耀的光。花瓣徐徐的飘落,一朵一朵的,轻盈干净渐迷人眼睛,卷着清淡的飘香,那么的泌人心脾。几道白绢从天空中铺落下来,把幽暗的苍穹渲染成了明亮的雪白,消失了其他的颜色,几个衣着统一的白衣女子,抬着一座布满白纱的轿子从那那白绢上飘然落了下来,带起了无数花瓣,在天地之间流泻。云棠心里一紧,他抬起眼睛,紧盯着那座轿子,他眸光慢慢的聚拢起来,充满了光彩,他目光所集中的那些白纱飞舞间,一个白色影子,若隐若现的,光华灼耀,青丝白发,白纱掩面,看不出她的真容,她静静的坐在那片飞舞的白色中,犹如苍穹上随心飘动的云絮,又好似挟带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一缕清风,那样的纤尘不染,那样的云淡风清。“云儿。”云棠看着那个白色的影子,睫毛轻轻的颤了一下,眼里的光彩愈发的明亮,似是穿透了没有尽头的黑暗,穿过了深不见底的地狱,那么远远的,又那么坚定的照过来,流转着异样的华彩,散发着丝丝柔软的温暖,那么暖,“是你。”
又一阵风花过,十几个女子从空中飘然落下,这些女子的衣着各色,都不尽相同,她们依然是轻纱掩面,怀里抱着各种乐器,那样的娇美动人,恍若是瑶池仙子下凡。云棠微微的皱了皱眉,他直觉不太喜欢这些女子衣裳的颜色,实在是太复杂了,完全不如先前锦公子那些侍女的清雅空灵,便如同是刚采摘下的莲藕一样滴着露意。“菩提本无树,明镜也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本是人,不必刻意去做人;世本是世,无须精心去处世。坐也禅,行也禅,一花一世间,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轿中的人轻轻的低喃,云棠微微一怔,这个声线真的好似云儿,恍若正在慢慢流淌的溪流,那样的清澈静谧。又似是裹春日里跳动的阳光,那样的柔软透明,只是,没有了他记忆中那份悠然,“云公子,你好。”
云棠微微一怔,他脸上的喜悦及期待顿时不见,垂下眼睛依旧难掩眼底那抹失落,“你不是云儿。”云儿似云,那样的悠然脱俗,即便是她要杀他那会儿,他都没有给过他这种陌生的感觉。云棠心中一痛,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种冷淡的语调,“姑娘,很抱歉,云棠认错人了,还请问姑娘芳名。”
轿中人微微欠欠腰,雪白的衣裳泛着温暖色泽的光,“妾身人轻名贱,不足挂齿,如果云公子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叫妾身:云儿。”
“云棠介意。”云棠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云儿,这两个字,在他心里面,便仿佛是打寒冬的第一记春雷,在荒芜的田野中,呈现出了不可阻挡的轰鸣,传遍每个角落。又伴着最柔软的春风,反复的回响。如果时光有裂痕,那该有多好,如果能够划着一泓春水回到那个月色迷离的夜,有该有多好。云棠目光慢慢的黯淡下来,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将天地间的所有光芒全部吸入,只留下了纯然的黑色,他脸上布满了落寞,那些压抑在心脏深处的疼痛逐渐袭来,他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那一日,已经远去,然那一幕,却早已经溃烂,绝望得如同死亡。云儿,你在什么地方?此生此世,我还能够再见到你吗?如果是不能够,请你好好照顾自己,多保重了。想到了再也不见到妆云,云棠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体内的血液疯狂的撞击着身他的体,硬生生牵扯出撕裂的疼痛,他转念又想起了云妆,她是他的主子,命运把他们给亲密的连接在一起,一丝一毫也不能够分开,从看着她受伤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明白,他不能够失去她,他的生命里不能够没有她,如果这个世界上,失去了她的存在,那,他的存在,还有什么意思?那种单纯的主仆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没有人知道,他便这样不知不觉的滑落到了万丈悬崖的边缘,明知再前进,便很可能会是粉身碎骨,可是,他还是在固执的选在这悬崖边上停留,不愿意的离去。乱伦?难不成,这真的是一种罪孽吗?他已经害了云儿,辜负了傅染,他又如何能够忍心让云妆去面对这些事情呢?只有快要失去时,他才会发现,他是那么的害怕失去,失去云妆,失去他已经拥有的那些简单而快乐的日子。他不是,没有怨恨过云妆,她毁了他,害他被那些江湖人误会。但是,爱,是没有罪的,他开始相信了,他现在不再害怕别人的闲言碎语了。主仆,这个身份,便好好似一道挣脱不开枷锁牢牢的锁住了他们,让他们堕入了地狱最深处,永生永世不得翻身。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陪她共赴地狱。他握紧了手里的凤剑,有种一种淡淡的温暖在他心里悄悄的蔓延着,便如同那个明媚的春日,她将这把凤剑交给他,她指尖无意中碰到他肌肤刹那间,给他带来那样的温暖。从他身体,一直,温暖到他的心里。云棠低垂着眼眸,眼睫毛抖落下来的暗影半掩着他的脸容,斑斑点点的,深深浅浅的。他的影子,在这昏黄的幽暗光线下,显得极淡极淡,被拉得很长,几乎不能够辨出本来的轮廓。那样小小的,孤零零的伏在地面上,阴恹恹的,呈现出一种有点儿乖戾的姿态。云棠心里,似乎有烙铁一样,涨得他胸膛里满满的灼烫感。那些难以言语的心绪,随之慢慢的融化开在他的胸腔,涩涩的,都是难以言喻的柔软和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