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天起,云妆果真便真的疏离了云棠,因为当天夜里,云清忽然过世了,她继承了凤宫,正式成为了凤宫主子,因此,变得忙碌。云棠还记得,云妆先完成凤宫主子的典礼,才举行云清的丧礼。
云妆一个人在云清的灵堂里跪了整整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不睡不觉,不言不语。云棠悄悄跑到灵堂外,躲在门口,直到云妆起身发现了他,云妆看着他,声音疲惫里透着冷漠,“云棠,回房休息。”
“是。”云棠低下头道,提了好几口气,迟疑再迟疑,仍是没有说出话来。云妆没有再跟他说什么,便转身走了。望着云妆孤寂的身影,云棠只觉得心都碎了,还是被人凌迟了一样。
自此十年,直到云棠离开凤宫前,他记忆里始终环绕着一双冷漠的眼睛以及一个孤寂的背景,再也无法唤起曾经的温暖,甚至都无法多叫云妆一声。那些委屈与失落,在漫长的成长中,被慢慢地隐藏。
云棠迷迷糊糊,有些哽咽的脱口而出,“主子。”求求你,不要丢下云棠……
云妆在此时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凝着云棠的目光渐渐的变得温柔起来,仿若注视着世间最温柔的一景,然而,最后又倏然间,变得冰冷怖人,便连窗外的风雪,在一瞬间遁入了万籁俱静之中,只看得见她暗沉的幽黑眼眸,让人不由得想起黑夜。从来都不习惯自己身侧有人在,又怎么能够安下心来。云棠,这张脸……真越来越像那个负心的贱男子了。云妆紧紧咬着牙,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
……
春暖花开,凤宫一片新意盎然,各色奇花异草齐齐绽放,香扑满鼻,蝶舞翩翩。
“多谢两位姑娘的救命之恩。”男子笑弯了眉眼,好似月牙一般,西沉的太阳刚好在他脸侧,映起一片轻柔的微光,落在云妆里,未掀起丝毫波澜。
云妆冷冷撇着眼前对着自己展颜俊笑的男子,人没有出声,剑已出鞘。“不要……云妆。”云容挡在男子面前,惊呼道。
云妆的眸色蓦地黯沉下来,看着云容,这才开口,“姐姐,凤宫容不得男子。”
“可都已经把人救回来了,吃了这么久得好药,再杀了岂不是很浪费。”云容想想道,垂着眼,密长的睫毛投下一层阴影,轻微颤动,有些不敢看云妆。
云妆眼神一闪,淡淡地开了口,“那姐姐想怎么办?”云容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子,便守着他,什么都不做,还叫云妆帮着忙住娘亲,云妆还没有笨到什么都不知道。
“放他走吧,云妆。”云容认真地哀求开了口,凑在云妆耳侧,低语道:“趁娘亲还在闭关,不知道这事。等他一好,我便让他走,绝不会让人发现的。云妆。”云容没告诉洛棠,她就是凤宫主子云清的女儿,让人闻风丧胆的血绝,而云妆也没说,只是她一惯的冷漠还是让洛棠认出了她就是雪绝,甚至十分惊讶。
云妆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更加阴沉,本能想拒绝,然瞧见云容满脸的哀求,便犹豫了一下,开了口,“好,姐姐自己看着做吧。”
“谢谢云妆。”
……
为什么会救他?
……
“多谢云姑娘。”男子微微笑了笑,似是蓄满了阳光,明亮的笑,“不过,云姑娘,看着和江湖传言中的很不一样。”
不等他说完,云妆的未及收起的剑再次架在男子颈上,几乎立即的,一缕发丝飘然落地。“云妆……”云容惊了一下。
“莫让我在凤宫听到男子的废话。”云妆冷哼着,收回剑,便转身离去。
“云妆就是这样,然你不要介意,她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是男子,若被凤宫的人发现,绝对会被杀。”云容的温柔的声音远远地飘入云妆的耳朵。
“多谢云容姑娘提醒。”男子不以为然,依旧风轻云淡的笑着,他眼瞳和发丝是纯然的黑,能吸收时间所有的光辉,更衬得他肤光如雪。
洛棠在凤宫住了十天,他就是住在云妆的房间,云妆的房间很少会有人来,十分适合藏人。而,这十天,云妆便去了云容那住,只在早上回来。“云姑娘,你为什么都不笑?‘雪绝’从来都不笑的,传言是这么说的。反倒是你姐姐‘血杀’喜欢笑,你们不是姐妹吗?怎么差莫这么大呢?真奇怪。浅浅说她从来没有见你笑过,你长得很美,我觉得你笑起来,肯定会更加好看!”
浅浅就是姐姐。云妆猛地回头,双眼好似深潭般,几缕波光,冷冷地盯着男子,对他脸上迷惑了太多女人的笑,云妆旧是冷静到无视。天下间不为洛棠笑容而动的,大概只剩下一种人了,就是瞎子,可云妆不是瞎子,她见过比他更美更角色的男子,见惯了倾城绝世的笑容,如何还能再惊奇。
云妆瞥着他,冷淡地开了口,“不是每个人都能笑得出来。”
“是吗?难道你有什么伤心事?”男子无辜的挑了挑眉,紧着追问。
“与你无关,好奇心会害死你的。”云妆冷冷地睨着他道,“你看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滚出凤宫了。”
洛棠确实离开了,只是他多带了一样东西,云妆这时惊然发觉,自己在不觉中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云容拦住云妆,半跪下来,泪水沿着脸部柔和的轮廓慢慢向下淌,随着反射出来的淡淡烛光细细地闪耀,“云妆,好妹妹。你放我出去吧,我求你了,千万莫让娘亲杀了他。”
“他没死。”云妆不情愿的道。
“这便好,云妆,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让我走,我不能没有洛棠,没有他,我会死的……”想起白衣似雪的男子,云容只觉得心里忽然温柔起来,眼尾灼热得无比湿润,摇晃中的视线逐渐变得朦胧,一瞬间,几乎占据整个意识的激动席卷而来,“云妆,我真的不能没有他。”
“那你以前不是也没有他吗?”云妆不明的道。
“可那时我还不懂爱,云妆,我爱上他了。云妆,求求你了,放我走吧。”云容淡淡一笑,随即下长长的睫毛,墨黑的青丝散落,随风飘动,轻轻飞扬,唇边浅浅的笑容,苦涩而轻美。
云妆背过身,走到窗户前,看到外面的雨点很大,落到地上腾起一阵阵旋涡,从房檐下留下来的雨水,砸在石板上,溅起一簌簌水花,水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最终汇成一股溪流,向低出流去,她咬了咬牙,“好吧!”
“云妆,谢谢你。”云容感激不已,云妆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般,竟无法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能颔了颔首,没再说什么。
云妆曾以为爱上一个人,便会幸福,然结果发现,这都是她以为的。不该救洛棠,不该让他活着离开,不该因为姐姐的哀求便放走了她,一次错,两次错,三次错,错成了最终无法挽回……这就是命。谁都无奈。
十年前,我便已经做好了决定。云妆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开了口,云棠,你是我一手创造出来的,我含辛茹苦,抚养你成人,我教你文武,并不是付出不求回报的。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毁了你。这些都是你和那对贱人所欠我的,云棠。云妆转过头,侧耳听着船外的声音,天亮了,风雪停了,已经没有什么响音了,甚至连雪落的声音都没了。
小白从翅膀里冒出小巧的脑袋,漆黑的眼珠滴溜溜的盯着云妆,随即便鸣叫了一下,猛然扑腾着翅膀,这一声惊叫,将有些昏沉的云棠惊醒了。
云棠转过头,正好对上了云妆扫过来的目光,“主子,你醒了。”
云妆没有回应他,缓缓下了床,今天的晨曦,带着一种幽怨而温婉的感觉。零零散散的几道红霞透过篷布的缝隙射入,在地脸上形成了淡淡的光弧。过了会儿,她凝着光晕,“云棠,天亮了,你该回去了。”说着,她便先出了船舱。
一夜的大风大雪,而今天下皆白,大地都被大雪淹没不存,透明的阳光洒在白雪上,似要刺盲双目,只隐隐泄露出一个孤寂的白衣身影。云棠上了上前,见云妆正迎风立在船尾,望着什么,云棠上前行礼开了口,“主子,云棠先告退。”
云妆回过头,浓密的黑色长发随风飘扬,然目光没有落在云棠身上,“我不想再听到还有人说我凤宫出来的男子无能。”
“云棠明白。”云棠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可能是云妆在嗔责自己没有做好什么事。
“明年,我要听到你与傅染有孩子的消息。”云妆说完,从云棠身边缓缓而过。
云棠瞬间怔住,的身子完全僵硬,像被人一击即中般,刚刚挂在嘴角的笑意早已消散,好半响终于反应过来云妆的前一句话的意思。心口被各种奇怪的情绪急速的冲击着,然而理智被逼到极致时,又无端的衍生出一种冷静,好像把理智抽取出来,分成另一个灵魂,冷冷的观察着思索着,他神情不变,“是,云棠知道了。”情绪已经不似刚才波动,平淡克制而无奈。
云妆伸手正要掀开帘子,正要举步却又忽然顿了一下。“云棠,退后。”云妆蓦地喝道,如同惊雀瞬时飞身掠到了云棠身前,猛然挥手便一掌,一道雷电似的掌风扫起一地的积雪,雪花腾空,化为一只矫健苍鹰飞驰而去,直冲冲向了河岸的一颗百年大树,树上的积雪瞬间便全部飞落,“哗啦啦”的卷起一阵白雾,而大树也跟着碎成无数片。
细小的冰晶,如利剑滑过脸庞,云棠顾不得自己,只一心惦记着云妆,“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