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细雨濛濛的天是经常有的。此间的幸福真的很简单,听听那个人讲话,得到一些归来的讯息。五月的北方,好像又闻到了一阵淡淡的素雅的清香相搅在氤氲的空气中,那槐花似乎追逐着盛夏的脚步悄然到来。
但这一年,家里后山的槐花树却被冷落了。
今个早晨虽然有几朵乌云时而游走又停滞不前,但同时又格外的清新,虬劲枝桠上几片小叶子吮吸着露珠的情景也尽收眼底。苏梓涵脸上那份浅藏着的喜悦还是一下子就让人识破了。
她打开门,呆望着家里那个小院子,半蹲着后起身抚摸那片远以为熟识的土地,上面疯长了一堆杂草。咱豫山的乡下人都不愿懒床哪怕几分钟,五更天还没拂晓就开始摸索着一天的生计。
看见苏梓涵半趴在地里眉目紧绷着的拽着一把草,隔壁的李阿姨跨着大步子正向她迈来。也许是苏梓涵太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李阿姨喊了她几声,她竟一时没听见。
半晌,她才迷迷糊糊的说:“这片土地上很快又会是玉米了,很快又会有燃烧的桔梗染红半边天的一幕了。”以前这片土地上总会有那么个人影若隐若现,忙碌的交织着零碎的闲暇时间。“不会巧媚要回来了吧。”李阿姨忽然间似乎看到了远边的一道光般的说。
这时苏梓涵才恍恍惚惚的说:“爸爸妈妈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她杌陧着抓起一把草。猛的李阿姨也是语重心长的讲着:“梓涵啊,你不在豫山的这两年,每逢新年我都会把你家的门、窗擦拭一番,到庭院除尘秽,干干净净的过个新年。”同时这也是固有的传统文化,借助“尘”与“陈”的谐音,除陈、去旧,给来年带来一丝新的气息。
太多的言语表达不尽此刻的感动,她只是闭着双眼抱过李阿姨。李阿姨轻抚着她的头后徐徐开口:“我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下午他们回来了,记得喊我一声。”苏梓涵走过李阿姨身边说:“会的。”随后她又去了菜市场买菜。
在火车上的伦凯和苏巧媚先是吃了早餐。每当到了一个站点,车站下周遭嘈杂声甚是让人心烦,但来接的人却也全然无心顾暇,他们想的是惦记着的人此刻身在何方?
项桀宇则在随后一天,乘飞机到了河南朝厦市,只是因为机场一般离商业和住宅区都有些远,也挺偏。所以他估计就乘车这搭来搭去恐怕要一个上午,更何况这人生地不熟的。虽然他不想打电话给苏梓涵怕打搅她,但他完全可以派其手下的人帮忙,也许是没什么架子吧。
有些事,他也更愿意亲力亲为。
中午太阳没那么毒,伦凯也终于回到了那片期盼已久的故土,一切都是那么的熟系但不免有些陌生,道路变的更宽了,年轻人儿的着装不比以往了,不知道他的女儿是怎样?眼前扫过一个金发女郎,眼前一亮但更多的是黯淡充斥在他的脸上,女儿终究还是会长大,或许也是这般有朝气吧。
从飞机场绕路的项桀宇却无意间碰到了苏梓涵的父母,但他是不认识他们的。只是夹路走过时,发现他们掉了手链,还是包装好藏在袋子里的,想必有什么特别意义。项桀宇特意跑上前,小心翼翼拍了苏巧媚的胳膊尊敬的说:“您的手链掉了。”
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咬字清楚,听起来很舒服。但他也因为自己还有事,没有多留就快步看着前后的车辆走开了,车水马龙的一片,川流不息般的变换着摸样。苏巧媚正要说谢谢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心中只是一份莫名的感谢。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苏梓涵来到厨房。很是熟系的场景,五年前妈妈苏巧媚就站在这个地方同她讲爱吃什么,苏梓涵也老是说着随意,可仿佛知子莫若母,妈妈总是知道她爱吃的。
这天,她烧了几碗小菜。有糖醋鱼、香辣土豆丝、花菜和菠菜,她不知道是自己喜欢吃菠菜吗?她几乎很少吃菠菜,但自从项桀宇来了,几乎隔个几天就吃。切菠菜时不小心切到了手上,看似不怎么锋利的刀,竟那么伤人?烧好饭后,她轻轻拉上门,去接爸妈,此刻若是他也在就好了,但内心还是徘徊着。
一个小时后,下车后来到火车站点,两个亲切的背影突然袭来毫无防备。慢慢转身,他们看到了那个多年不见的女儿。相比那个顽皮好动,大冬天都会无端穿裙子,要风度不要温度,特别叛逆的一个女生,眼前的这个人好陌生。
一身有些褪色的简单的粉色运动装,单显着阳光与开朗,只是这套衣服还是五年前母亲早买了的,说是破了要扔掉,但她舍不得才得以保留下来。
“终于等到你们回家了,爸妈我做了饭菜,我们回家吧。”苏梓涵拉过他们的手说。这一刻是那么真实,弟弟大概还在那读书,想着也快放假了吧。
公交车那块还不大有,苏梓涵便叫了辆出租车,此刻的天也有些暗了。
然而中午那会,项桀宇不知不觉间也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柳莺镇,他到过得地方也不少,可这回心里没厘头起来。他恰巧看到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女生,也不顾那么多随即便问到:“你知道豫山村在哪吗?”
那个女生惊慌之中又是有着几分激动的开口:“啥子?”
“豫山村。”他又是一字一句的说完后,旋即又说了声谢谢。
那个女生还犹豫着说:“不知道。”
他旋即转身离去,身后惹来几许目光,一直远远注视着。而这会出来个大爷漫悠着半分迷糊的说:“豫山啊,你往这边的三点中方向直走,再乘十六路车就到底站就可以了。”
大爷很是自信的说着,可能是本地人吧,项桀宇想着。但又有几分半信半疑,无奈之余还是按照他说的办了。但不知不觉间到了之后,才发觉道路两旁的林荫大道都渐渐葱绿起来。
项桀宇张望着四周,这时过来一个中年男子看着他的打扮对他的印象也很是不好。项桀宇这样的穿着,一条有些破洞的牛仔裤和一件红格子衬衫,自认为没什么异样。
中年男子十分轻蔑的瞥了一眼后问:“你在找啥?偷鸡摸狗的。”
“豫山村在这附近吗?”项桀宇清了清嗓子说。只能说他是语出惊人,中年男子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大为改观。
“你从外地来的吧,豫山是个穷地方,你应该再乘回去同样十六路,但是起点站不是终点站,在往小路走。虽然有分叉,但也没多大区别,新路绕的多一点,旧路的话颠簸一些,但稍微近一点。”
中年男子上礼拜就去过,他是去看他老母,人老了总怀念旧的东西,想着从前的日子,不愿意离开那满是回忆的老屋子,老伴儿老的早,只剩她一个。
“谢谢。”项桀宇的脸都有些酸,他揉一下后说到。
半路上啃着面包来到了苏梓涵家,但屋里却是紧锁着的。
这时,邻居李阿姨走了出来,温和的问到:“小伙子,你找谁啊?”
项桀宇这才唐突的说出口:“苏梓涵。”
李阿姨又是走出门,来到梓涵家屋外看了看后说:“梓涵好像刚出去接她父母了,要不你来我家坐会等等吧。”
“那麻烦了。”项桀宇随着李阿姨走进她家。
“我给你沏杯茶。”李阿姨很客气的招待着。豫山待客很有讲究,客人来了千万不能冷落,就算不是自家的。
项桀宇还是起身说了句谢谢。屋里很是朴素,这会从楼上下来一个人睡眼惺忪的女生,凌乱的长发披在双肩,穿着睡裙。
听到了那声谢谢后又猛的惊醒过来,“谁来了?”睡衣女生在楼梯上说着。
李阿姨又是探过头看了女儿,又指着项桀宇说:“这位是梓涵的朋友。”然后又对着项桀宇说:“这是我女儿张韵菲。”
“你好,我叫项桀宇。”项桀宇随即打了声招呼。
这会张韵菲有些害羞的咚咚咚的跑上了楼说,“我换身衣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路上苏梓涵握着父母的手。五年里,真的没打几通电话,但又是说不出的想念。在出租车里,雨滴打在了窗户上,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像是狂风卷着无数条鞭子狂泄而下,苏梓涵听着雨声想着这来时五年的路上,走得好慢好慢。无声无息的夜也随之来临。
有些担心的项桀宇还是走出了门,搭着出租车看过往的人群,顺便去那火车站到家的必经之路,她父母可能刚到站。
黑压压的云布满天空,不知道她带伞了没,忽值大雨滂沱。不然的话等会儿下了站,这一时半会儿还没地方买,项桀宇暗暗的思考着。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时空距离,等待同一个人,会不会有契机相伴。冬天过了,春天还远吗?黑夜中不能一直走,走得太远,我怕会找不到你,因为那刻就算是斑驳陆离都无奈于黑色,单一的你有着独特的保护色却也只能在暗夜发着浅浅的光。
如果缒手,又何苦等黎明?
苏梓涵又嗔怪的转过身对爸爸伦凯说:“你们来得好迟啊,菜都凉了,不能吃了,本来就做的不好吃。”
爸爸伦凯又拉过妈妈苏巧媚看着女儿说:“这五年里,你长大了。爸妈趟过很多浑水,也走过许多弯路,以前我们对你那么严苛,只是希望你有一天摔倒时还有勇气爬起来,爸妈永远是你的避风港,雨下得再大,真的累了,那就回家吧。我和你妈,也不出去了,你弟弟过两个月也要回来了。”
“家里又有的闹腾了,这两姐弟。”妈妈苏巧媚会意的笑了笑又摇着头说。
爸爸伦凯又是望着转过身的苏梓涵怜爱的说着:“我都饿了,今天要好好尝尝女儿的厨艺。”
“肯定不让你失望。”苏梓涵做着保证的姿势惹得爸妈不禁又是无奈的笑了,在他们面前她卸下一切伪装,就是这么自信与阳光。
其实雨下得有些突然起来,忽地雨重重的打在了玻璃上,苏梓涵又望着车窗玻璃,却有道远远的光从挡风玻璃上反射到两边。
刺眼的光让驾驶坐旁的苏梓涵全然模糊,后坐的父母也蒙了,一个庞然大物出现在眼前,顷刻间,两道光线交汇,强光从一端到另一端,像是掉入开水的温度计瞬间爆表般照来。
尽管,出租车司机使劲踩着刹车,往外撇了一点,可还是在刹那间整片天空像被照亮了一般,噩梦般的可怕却是那般真实的来临,瞬间暗夜像是白昼般明亮。随后四周一片死寂,你无法想象地上的一滩滩血迹,充斥着昏暗的光线下的眼球,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生命是那般的脆弱不堪,无声无息的夜中安静得可怕。
雨下的很大,血和水交融着,他们的面色在雨水的冲刷下,那样的干净和苍白。
大约过了十分钟,碰撞的嘈杂声之后,骑车下班的中年女子驶在马路上,看到了这一幕,唯一的警觉就是拨通了急救电话,她冲到雨中,去看事发现场,拉出一对中年男女和一个年轻女子,难道就她看见了吗?那种麻木和愚昧,让人心寒。
很快人被送到了医院。
随后项桀宇看着马路的另一端被拦了起来,顺便问:“这块是路破了,要维修吗?”
司机叹了口气说:“唉,要是维修那就好啦。听说,是一家人。一对父母和一个女儿,看样子是双双毙命了,地上的血啊。”他低沉的说完后又是摇头。
猛的一想后,项桀宇开了车门跳出车,司机一惊后停车。项桀宇在雨中飞奔向被拦着一端,他一边轻抚着栏,一边起身跳过,地上鲜红炽热的血似乎还在流淌,却也变得黯淡。但脚下却似乎踩着什么,他弯下腰捡起,是把钥匙,他也有同样的一把。
钥匙上却是血迹斑斑,他又看了眼手上沾染的血,他本来还想着不会是苏梓涵,但这刻,手上的血是那么醒目。他痛声的喊着:“苏梓涵……苏梓涵。”雨无情打在他脸上,带着肆意刮过的斜斜的风。
出租车司机热心的下车帮他撑着伞,他眼角无意间的泪和雨一并滑落,“去哪了,他们去哪了?”项桀宇嘶声力竭的喊着。
“人……人民医院。”司机又是说着去开车。
项桀宇快步走到了车上。
来到了医院,门口还停着救护车,他疯了一样的跑了进去。一把拉过从一旁走过的护士,“请问是不是有三个人急诊室。”?项桀宇一边摇晃着护士一边说着。他的心像被绞了,滴着血,真的好痛。护士半缓着指着对面说:“就在一楼。”
他看着手术室里亮着灯,又是红色的,又是那么醒目。
差不多等了两个多小时,一位留着花白胡须的老医生出现了,他也正是这的院长,伤者是个年轻女人,主刀的医生在脑手术没把握打电话给了他,他也连夜赶了过来。
“女生的父母当场就死了,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恐怕……”老医生也是心痛的说。
“恐怕什么,你快说呀。”项桀宇情绪有些激烈的连声问着。
老医生还是说出了口:“她恐怕这辈子都不会醒来了,她是个植物人,大脑也受了撞击。”
项桀宇扶在老医生上的手,陡然间晃落在落寞的空气中。老医生轻拍了他肩膀后,走开了。
他整个人摊在了地上,靠着冰冷的墙面,空气仿佛都凝结起来了。
雨下了一夜。他拿起手机,想滑开那条短信,再看一眼,却无意间看到了一条空白的短信,然而却是有录音的,他轻点开,传来苏梓涵的声音:
“爸妈我饿了,你们再不开动,我就和弟弟先吃了,菜要凉了。”
“项桀宇,我真的好爱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知道吗,我每天都在车站等你,可就连一个笃定的背影都没有。”
“项桀宇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总是什么都不说,忽然觉得我和你离得好远,可我舍不得你。”
“项桀宇我会忘了你,你也离开我吧。”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那样清晰却是那么无法感触。他来到了病床,望着躺在病床上的苏梓涵,眼里已经没有泪了,就算割伤了也不会觉得有痛楚,望着渐发亮的天,他轻语着:“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