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文/D27)
“喂，爸，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吴豪，考研吧，爸考虑好了。”
“不是说好的找工作吗，纠结了这么久才下的决心。”
“爸最近四处打听，咱们县里有好多生物博士，邻居们也都说不考研怎么能行，不考研不好找工作啊。”
想到最近的事，吴豪莫名地烦躁，或许是对未知的恐惧，不想随大流考研，或许是不想到了二十四岁还让父亲养。每次见面都发觉父亲不断在衰老，吴豪忽然觉得找工作就像一根救命稻草，抓住它就再也不想放开。
“爸，不一定人人都要考研，老师说如果为了更好地找工作去考研还不如直接找工作，公司也很看重工作经验，而且我已经和老师说好这学期做毕业设计，大四去实习。”
“工作以后再想考研很难的，现在考吧，爸怕你以后后悔。”
“你早说啊，当初商量的时候你直接说让我考研不就行了，我纠结这么久，现在终于放弃一心想怎么找工作，你又跟我说要考研。”
吴豪走在傍晚的校园里，边聊着电话边一脚一脚踢着路边的石块，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故意和自己较劲的不仅仅是这块石头，还有父亲。
电话那端陷入久久的沉默。此时晚风拨弄着初春的树叶，快上课了，一群群学生谈笑着走进教学楼。吴豪抬起头看着风华正茂的他们，鲜活的笑脸，镀着夕阳余晖的身影，又仿佛找到了某种安慰，情绪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吴豪，你学习一直不错，我想尽力供你读下去，不想让你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而不去读研。爸就是因为学历不高卖了一辈子体力，不愿意看到你也走上这条路，你能读也可以读就读下去，不要等到以后后悔。”
“唉，爸，我都已经决定好了……”
吴豪和父亲一次次重复着各自的话，想要说服对方，却都没能成功。时间在两人的拉锯战中流逝，吴豪缓缓挂掉电话，想起父亲一生善良勤勉却受苦受难，想起自己原本很优秀但不得不因生活所迫放弃继续追求学业，他们都不甘心却又无力改变。
吴豪走过还未到喷水季节而空荡荡的喷泉池，走过坐在路旁石凳上玩手机的学生，停在研究生做实验的大楼前。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门口的垃圾箱，那里堆满了他们做实验穿过的鞋套。考研还是工作，面包还是梦想，我不知道到应该如何选择，吴豪喃喃地说，我不知道。
晚上在操场跑步，吴豪看着鳞片状的夜云一点点向前，穿过教学楼，宿舍，树枝黑压压地指向深色的天空，路旁的油菜花兀自开着。夜幕笼罩下他的思绪不由得回到从前，想起初中时下了早自习，瘦弱的自己连蹦带跳地跑过学校大门前形形色色的早餐摊点，跑过路两旁一排排低矮的老平房。那时有一家重新装修过的复印店高高的特别显眼，可以透过宽大的玻璃门窗看到一台大大的复印机，复印机旁边摆着一摞摞码好的纸，有时也会堆一些彩色的广告纸，吴豪好想有一天自己的作品也能出现在那里。
吴豪跑着，跑过小卖铺，跑过理发店，到十字路口向右拐就看到了南关小学对面的家。空气中弥漫着小学广播里甜甜的儿歌，吴豪推开褐色的木门，跳进去冲屋里喊，我回来啦。早饭多是父亲做的，一碗奶粉，有时是用开水冲的，有时是用昨天的稀饭冲的，再加一个馒头，朴素而平淡。吴豪有时候很羡慕别的同学可以在早餐摊点吃油条老豆腐，有时又很庆幸自己家离学校近可以迎着朝阳回家吃早饭，那时他想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路灯尽职地挥洒着淡黄色的光，穿过树枝投射下点点斑驳，吴豪停止回忆，用力甩了甩头踩着自己的影子一步步继续跑下去。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吴豪在闹钟声里睁开双眼，然后在机械铃声中从一个教室到另一个教室，生活按部就班，平淡而重复。吃过晚饭，吴豪走在校园里，风轻轻地夹着春光四处飘荡，图书馆前的玉兰树上，硕大的花朵不顾一切的盛开着。吴豪看呆了，久久地站在那里，他渴望这种勇气，他觉得自己年轻的生命也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盛开，也可以有勇气选择不知前路是何方的路，去寻找，去闯荡，去绽放……
看着夕阳，吴豪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拿出手机给父亲拨了过去。
“爸。”
“哎，吴豪。”
“爸，我想好了，我不考研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想随波逐流，我不后悔。”
吴豪觉得父亲的沉默仿佛是某种肯定，他接着说“我还年轻，我想去闯这世界，跟你们比我们这一代太顺遂，太脆弱了，我不怕摔，我想去闯，每一种选择都有好处有坏处，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对吧，爸。”
“嗯。”
“我最近看的一本书里有一句话，说一个有才却一事无成的人，‘他的一生都在犹豫和彷徨中度过了’，我不想这样，”说到这的时候，吴豪仿佛又感受到初读这句话时内心那种犹如被雷击中的震颤，他停顿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我不考研了，我想去闯荡，去改变自己，我觉得做什么无所谓，重要的是自我的成长。我不想一直呆在学校里，这太安逸了，而且我的梦想是将来可以靠写作吃饭，而不是钻研学术。”
“儿子，外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社会上有很多黑暗龌龊的东西，还是学校里面好一点，可以安安心心做研究。”
“去工作就算很苦，就算会受委屈，那也是一种宝贵的经历，我不怕。”
“呵呵，儿长大啦，但是当作家很难的啊。”
“嗯，所以我打算先找工作，一点点积累阅历，写东西的事情慢慢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加把劲找个好点的工作，养活自己，以后走一步算一步，只要我坚持着我的方向。”
“也好，找工作也好，那天打完电话我一直睡不着，找工作也好，儿长大了。”
……
吴豪缓慢而坚定地合上了电话，此时校园广播乘着晚风弥漫在春光里，主持人的声音逐渐隐没于音乐里，是李健的《父亲》。“坐在岸边，看着夕阳，让我想起你，暖暖余晖，温柔如你慈爱的眼睛，感谢你啊，举起了我金色的童年，啊.。。你为我骄傲，我却未曾，因你感到自豪。你如此宽厚，是我永远的惭愧。”
在歌声里他忽然明白了什么，小时候爸爸带他去散步，碰到认识的人总会把吸在他大腿上的吴豪拉下来推过去骄傲地说，这是我儿子，吴豪。吴豪，吴豪，他一遍遍念着自己的名字，想起卑微的父亲，自己总是羡慕过别人，却从未曾因他感到自豪过。他好想大声地，歇斯底里地告诉父亲一声“对不起”，可还未张嘴眼泪便流了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