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讲的资本主义与工业革命的后果，这些欧洲经济形势的转变也影响到政治制度，最值得注意的是近代民主国家的出现。过去无论是君主制度的帝王还是封建系统里的统治者，不一定是人民选择的，国家和人民之间并没有一定的互相归属感。尤其在欧洲封建制度下，领土是随着封君个人婚姻或亲属关系的改变而改变，导致“国无常君，君无常民”。这和17世纪以来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工业革命之后的经济情况，是无法相比的。亚当·斯密的“国富论”指出：国家是一个共同体，而国家的公民是共同体的一部分，国和民共同享有这个团体的利益。
法国革命引发了全盘的国家民族化
17世纪至18世纪的时候，英国和法国的革命已经打开了一个新的局面——市民因自己的经济利益而结合在一起推翻了君主，建立了民主政权。在这种民主政治的政体之下，人民和国家的共同体是一个契约的关系。在美国的建国运动中，这个契约的关系完全得到落实。在契约关系之下国与民是一体的，因为国家共同体的出现，正是为了保护这一群公民对外的发展和对内的安定。
另外一个情况：组成民族国家的这一群人有共同的回忆，他们同宗同源，或者至少相信自己是同一个种族的，而且共有一个文化传统。这一群体，用今天的话讲是“民族”。他们在帝国或是封君制度之下，无法取得自己的归属感，因为他们只是属于国家，而不是国家的共同主人。
民主制度和民族的主权国家这两种情况的发展，在19世纪中叶就逐渐蔓延到全欧洲了。19世纪中叶，法国的革命进入第二阶段，复辟的波旁王朝又被推翻。法国又趁着第一次革命的声势向东进展，引发了欧洲全盘的国家民族化。一次次的革命，使得许多地方的民族集团从奥匈帝国或是教廷体制之下得到了解放，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这一波建立民族国家的浪潮中，最引人瞩目的个案，乃是普鲁士转变成为德国，意大利重新恢复自主的世俗政体，而捷克、匈牙利和巴尔干半岛的各个族群，纷纷建立国家，获得自己的民族独立。1848年的浪潮确实非常彻底，让欧洲几乎全部从过去的帝国体制或封君制度，解放成为民族国家。
欧洲之外，英国、法国、俄国共同努力，打败了奥斯曼帝国的海军，将希腊从奥斯曼帝国手上解放出来。奥斯曼伊斯兰教帝国一步一步崩溃。19世纪晚期至20世纪初期，又经过英国、法国、德国的煽动，阿拉伯人从奥斯曼脱幅而出，寻求自立。奥斯曼逐渐瓦解，广大的中东地区分裂为黎巴嫩、阿拉伯、伊朗、叙利亚。这些国家号称是独立的国家，实际上都是欧洲列强支持的半殖民地。无论如何，表面上看来，中东地区经过奥斯曼帝国的解体，也确实出现了一些新的政治群体。
美洲亦复如此。旧日的西班牙帝国，禁不住美国的运作，有些美国移民集中的原属西班牙帝国势力的地方，成为美国的一部分——例如得州和加州；西班牙语系的中南美，也在美国的鼓励之下，一个个建立了自己的新政权。同样在澳洲、新西兰、加拿大等地，英国的移民在这些地方成立了自治的殖民地政府，这些自治政府和母国还有密切的联系，但终于逐渐发展成自主的政体。
只有非洲，非常可怜：19世纪晚期到20世纪初期，正是列强瓜分非洲的时候。每个国家都取得一片领土，并不让地方原居族群成立自己的国家。唯一的例外是埃及和南非：埃及是英国、法国先后在这里建立他们的势力范围；南非则本来是荷兰移民建立的殖民地，经过波尔战争被英国强夺为自己的领土。广大的非洲都是欧洲人强占的领土。
在亚洲，中国经过了鸦片战争之后，遭受了一连串的屈辱，陆续签订了不平等条约——中国虽然没有亡国，却也沦为列强共享的次殖民地，无处不受外人的牵制。日本的明治维新则开创了新局面。经过美国“黑船事件”被迫开放贸易，日本居然摇身一变，在一些年轻武士的努力下，推翻了德川幕府，建立了一个模仿西欧体制的近代国家。泰国的变化，是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泰国是一个小国，并没有很大的实力。在英国的影响下，泰国模仿英国的体制，成立一个比较现代的君主国家，虽不能说完全独立，但也不是殖民地。
整个看来，如上所说，主权国家的观念，基本上建立于民族的归属和认同的基础上。在民族认同之下，又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以民族自尊为主要诉求的国家，另一类是以契约关系建立的民主国家——这两个类型，到后来就各自发展成为不同的传统。
德、意、日等专制国家的形成
我们必须要注意几个长期以来都是专制集权的主权国家。
第一个是从普鲁士转变成为德国的中欧强权。德国经过俾斯麦和威廉二世[1]的努力，将中欧的日耳曼人集合在德国之内，他们以日耳曼精神自豪。日耳曼民族的中欧，也确实有它独特的传统，和旁边的拉丁民族[2]及北边的斯堪的纳维亚族群[3]的确有不同之处。这个强大的中欧国家，非常自豪于过去的传统，而且认为奥匈帝国不足以代表日耳曼民族的精神。德国发展了开明君主专制，又转化成军国主义。这一传统使得后世希特勒很容易将德国转变成纳粹，集中国力，全民一心，将德国拉上世界第一等强国的地位。前面多少次普法战争，和后来两次世界大战，德国都是挑动战争的主角，其中主要的一部分原因是，德国自我期许，认为应该有和英法一样的世界地位。但是德国起步太晚，无法像英法这样，攫取海外的领土，掠夺海外的资源，所以德国尽其全力，组织成一个权力集中的国家，与英、法、美角逐霸权。在二战以后，民主政治才在德国真正地生根发芽；即使有过制定“魏玛宪法”的共和国，在近代德国历史上只是昙花一现，仅能短暂地实现民主政治。
另一个例子是意大利。意大利人自认为是古罗马的后裔，但是意大利半岛在罗马帝国崩溃以后，长久以来，成为罗马教皇掌控之下的领土。在天主教廷普世体制之下，意大利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国格。终于，意大利人民经过加富尔等人的共同努力，自己独立建国，成为一个完整的主权国家。这一个国家背负着罗马帝国的光荣，也因此有强烈的自负和骄傲。意大利的国力其实并不强盛，领土也并不广大，但也要力争上游。自加富尔等人开国之始，意大利始终梦想着要恢复古罗马的光荣地位。墨索里尼的起来，也是继承了这个民族的自我期许。墨索里尼建国之时，是以社会主义旁支的工团主义建立的政权。为了把意大利推上国际舞台，意大利人民容忍墨索里尼一步一步走上法西斯专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