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给陈思敏和妈妈端来了早餐，陈思敏只拿了一瓶水，费力拧开，一口气喝了小半瓶。“我想去看看爸爸！”她起身去找三叔，极力理清自己凌乱的思维，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陈思敏的妈妈也起来了，领着她去找人。远在外地的小姑姑刚刚才赶到医院，没来得及好好大哭一场，被领着一同去了医院后面的停尸房。
陈思敏见到爸爸安静地躺在那里，眉毛上都结了细碎的冰花。大半年没有见过的爸爸，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一点气息都没有。陈思敏记起自己最后一次跟爸爸的对话：
“你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当没有生你这个女儿！”
“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以为我稀罕！”
拥挤的火车站，陈思敏留给爸爸一个倔犟的背影。
那一刻，爸爸的心该碎成玻璃碴儿了吧？再也没有机会了……
陈思敏突然大叫一声爸爸，猛地扑向近在咫尺的尸体，三叔猝不及防，吓得应激性地一把抱住她的腰身。阴暗的屋子里只听得陈思敏一声高过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号，陈思敏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而姑姑们的小声啜泣也仿佛突然受了鼓励，变成号啕大哭。
大姑姑在哭完之后，拉过陈思敏的手，踌躇了一会儿后向陈思敏说道：“敏敏，你爸爸临终前嘱咐你要好好照顾家人，一切都要靠自己，一定要帮助弟弟长大成材……”说到这，大姑姑偷偷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陈思敏妈妈。
“弟弟？”陈思敏惊异地叫出声来，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边的妈妈，目光聚焦在她腰间--妈妈又怀孕了？
怎么可能？
当然不可能！
难道，真的如别人在背后议论的，爸爸有私生子？
陈思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妈妈也不再隐瞒，告诉她：“那个女人跟你差不多年纪，孩子今年5岁了。”
弟弟5岁，陈思敏25岁，也就是说，陈思敏20岁的时候，就不再是独生女了。
曾经的她，被爸爸当儿子养，将所有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文要学钢琴，武要学少林拳，放假时，看到别的女同学如同蝴蝶一样从她面前飘过的那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有一个弟弟，那样，自己就不再是爸爸唯一的训斥对象，不必一个人承载家庭的远大理想了。
而此刻，真有一个弟弟蹦出来，她却有点接受不了--爸爸果真出轨了，而且孩子都5岁了！
她又想到了妈妈说要离婚的事情，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弟弟，爸妈才闹离婚的？
葬礼上，陈思敏的弟弟披麻戴孝被他妈妈领着前来祭拜，姑姑赶紧去接，陈思敏看到自己妈妈冷漠地将眼睛瞥向一边。
陈思敏被大姑姑扶着，一边跟李教授聊着。
王子明也赶过来了，不过陈思敏没让他来参加葬礼，安排他在三叔家里陪着老奶奶。白发人送黑发人，一时半会儿如何想得通？安排王子明这个陌生人过去作陪，也是陈思敏妈妈的一片苦心。年轻人究竟不容易伤感一些，因此也必能理智周到地陪护着。当然，陈思敏的爸爸生前跟王子明是势不两立的，临走时，即便对曾经反对陈思敏去北京表示了歉意，但依然多次强调：王子明绝对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
葬礼过后的第二天，陈思敏终于鼓起勇气跟妈妈问起弟弟的事情，妈妈眼睛漠然地望着窗外，自言自语道：“敏敏啊，以后我们都要靠自己了，人走茶凉，到了这个份上，谁还会来帮我们？别人我都不想提了，就是你那些叔叔姑姑，你看看他们--最冷漠不过人情……”妈妈的话像一把冰刀，直插陈思敏心底。她一直等着妈妈安排下一步，她想起爸爸的遗言要自己照顾弟弟，可是，妈妈怎么想？
陈思敏终于近距离看到弟弟了，小姑姑一脸笑意地拉着粉嫩得掐得出水的弟弟过来，“告诉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陈思涵……”弟弟比女孩还害羞，一点也不像陈思敏--随便往哪里一站，都能吸引人，且气场强盛容不得别人忽视。陈思敏突然有一点怜悯他：生下来就东躲西藏没个身份，5岁就没了爸爸……可是，正因为他，因为他的妈妈，自己的爸妈才闹离婚，想到这，陈思敏对这弟弟的感情更复杂了。
晚上小姑姑特意拉了陈思敏到角落里谈话：“我听人说，你爸爸曾说要把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了，钱由你和你弟弟平分。毕竟，你弟弟的生母并没有工作，你爸爸在世的时候，经济当然不成问题，可如今，一个身无长技的单亲妈妈，坐吃山空是迟早的事，实在难以养大一个5岁的男孩。”陈思敏还真没想到会来这么一出，懵懂地回道：“这件事情我得问问我妈妈，这个我真的没法做决定的……”“你别跟你妈妈说是我跟你说的……”小姑姑赶紧拉着她嘱咐道。“我懂的。”陈思敏一边答应着一边走去问妈妈，妈妈听后以非常坚定的口气表示：“这种问题，不必理睬。”容不得他人半点质疑。
陈思敏自讨没趣，又一脸懵懂地回去，怏怏禀告小姑姑：“我妈说没有这回事……”小姑姑也没辙，本来想鼓动陈思敏声讨她妈妈，看这架势，实在没有可能，不想得罪侄女，又对嫂子气不过，便置气一般唠叨了一顿：“你妈妈真是厉害……厉害了半辈子，到底还是没能守住自己的老公，也罢，也许她根本不在乎你爸爸外遇不外遇，手里抓着这财政大权才是关键。你跟着你妈妈倒是不会吃亏的，只是可怜了这5岁的娃啊……”陈思敏突然就很反感小姑姑：这都什么时候，还想着挖苦人！我爸爸外遇生私生子，纯粹是我妈妈的问题吗？还不是受奶奶重男轻女思想的影响！陈思敏闷在心里没吭声，毕竟对方是长辈，只是扭头就走了。
陈父的情人再次闹上门的时候，妈妈还是冷眼相对，关门不语，不给对方任何照面的机会。
陈父的情人自知不是陈思敏妈妈的对手，将陈思涵送到他三叔家，塞奶奶手里就走了，而后玩消失，电话不通，找人不在。一个跟陈思敏差不多大的年轻女人，自然不愿被一个小男孩绊住手脚；再者，她深知陈思敏的奶奶眼巴巴盼着有个孙子，姑姑们亦是跟陈思敏的妈妈颇有芥蒂，她还是蛮有一套的：我争不过你，我让你婆婆小姑子收拾你，就不信她们不顾着你们陈家唯一的男孙。
陈父的情人果真料事如神，没几天，陈思敏的奶奶居然带着孙子上门来了。陈思敏带弟弟在客厅玩，妈妈和奶奶、姑姑在卧室谈话，奶奶口口声声哭诉爸爸死得冤去得早，姑姑则严厉质问陈思敏妈妈不按照遗嘱办事，置孤儿寡母于不顾。
陈思敏真是佩服妈妈近乎变态的理智，她始终只有一句话：“只要有我一口饭吃，奶奶就绝对不会饿着。其他人和事，不在我的控制范围以内。”
3
陈思敏看着家里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决得了的，便让王子明尽快回北京打理生意上的事情，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了，可不能为了这边的事情耽搁了。
王子明感冒了半个月，眼瞅着快好起来，谁知一觉起来又哼哼唧唧起来。他自是迫不及待想回去，在陈思敏家住得太压抑了，怪不得陈思敏以前愿意跟自己跑北京去，这家庭关系太复杂了，尤其是陈思敏妈妈那凌厉而冷静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一切阴谋与心计，盯得王子明心里直冒冷汗，瘆得慌。
陈思敏知道，虽然妈妈跟爸爸有着诸多的不和，但是在看待王子明的问题上，他们态度是一致的，都觉得那个男人不可靠，不能交。当然，爸爸曾经使用的是热暴力，妈妈如今使用的是冷暴力。
小姑姑带着奶奶来吵了几次，陈思敏妈妈始终只愿意每月打给三叔六百元，作为奶奶的生活费。陈思敏记起上次卖门面的事，便问妈妈后来究竟怎么样了，妈妈说，卖了一百一十万元。
陈思敏妈妈说：“这钱是我跟你爸爸的血汗钱，不相干的人无权干涉。陈思敏你记住，只有我是真心为你的。你奶奶、你姑姑、你那个三叔，他们那么义正词严地指责我，还不是想从我这里抠出些钱来？你爸爸留下的钱，多少都是我们夫妻的共同财产，这是法律规定的。我的钱还不早晚都是你的？他们口口声声让你爱护弟弟，可是他们想过没有，你这25年来，哪一天不是被他们一家子嫌弃，嫌弃你是个女娃？！还有你爸爸，临死还在巴望着你照顾弟弟，谁来照顾你呢？我一个年过半百的寡妇不用照顾，他那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姘头倒来得重要了……”
陈思敏总算看到妈妈爆发了，这些天来，她一直沉默，甚至冷漠，其实她心里有极大的委屈。可是，弟弟终究是无辜的，陈思敏想着：要不自己每个月挤出些钱来，寄给三叔，让弟弟跟他们住一块，由奶奶带养着。还得巴望王子明的生意尽快上道儿，这样也宽裕些。
陈思敏正等待着妈妈平和下来，突然二叔上门来了。
二叔后面跟着二婶，陈思敏知道二叔上周为了卖门面的事情才回过国，这会儿两口子又一起回来，却没能赶上爸爸的葬礼，实在遗憾。
从奶奶、姑姑与妈妈这几次的交锋看得出，二叔并没有将开发区门面的事情告诉她们。陈思敏知道，二叔向来是向着妈妈的。二婶只是说想将陈思涵带到美国去，二叔二婶八年前生了个女儿，如今聪明又懂事，给她带个弟弟去也好，那边环境到底开明得多，弟弟长大了，也没人指着后背叫他私生子。最主要的是：奶奶和妈妈也没有这许多争执的理由了。
得知陈思敏的妈妈每个月打给三叔六百块钱，而且持续有近五年了，二叔颇为吃惊：“我也每月都打给三弟一千块钱，去年妈妈说生病了，我还额外打了五万块给她看病！”陈思敏的妈妈也颇为吃惊：一个县城的老太太，跟三儿子住在自己的老房子里，每月拿着一千多的退休金，哪里还花得着两个儿子一千六百块一个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