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了于凤三夜，陈思敏都是在病房外面搭藤椅睡觉。出去住宾馆，怕于凤突然有需要找不到人；跟于凤睡一间屋，肯定会被质疑。每天都是晚上八点多，陪于凤洗漱完毕拎着电脑告辞，然后到走廊一角睡觉。走廊人来人往彻夜不息，陈思敏将电脑包塞到脚那头，用小毯子盖好，再牵一根绳子到自己手指上，这样别人一动她的电脑就有了感觉，应该足够防窃了。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早上六点醒来后，居然睡得特别沉，以至于新来的护士直接将医药单送到病房里去，被于凤拿到手里。陈思敏看到护士出来的时候，瞌睡虫一股脑全跑了，急匆匆跑进去从于凤手里抢过医药单：“哟，我还以为你在看哪位帅哥写的情书呢！”“哪有，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你抢了去。这几天都花了多少钱啊，怎么好像用了好多药物？”陈思敏悬着的心可算镇定下来，还好自己手脚麻利，于凤没有看清楚。“都是一些便宜的调理药物，消消炎补补血。咦，欠了一百多块钱了哦，我先去帮你垫着，出院再问你要啊！”陈思敏说着就拿医药单出门，迅速跑到楼下给薛文凯打电话：“怎么欠了七千多块钱的费用？钱都放谁手里了？医院催着缴费呢！刚刚差点在于凤面前露馅了，你快过来，我怕自己扛不住了！”“过来再跟你说！”薛文凯迅速起床，昨晚上募捐到十二点才回到家，虽然是睡梦中被吵醒，但一想到于凤命在旦夕，马上洗漱完毕直奔医院。
赶到时蓝蓝也过来了，跟陈思敏在走廊的椅子上一脸郁闷地坐着。“蓝蓝过来了，这么早？！”薛文凯跟蓝蓝招呼了一下，便一屁股坐到陈思敏旁边。“蓝蓝说捐款名单上不是已经募捐到三十多万了吗？”陈思敏心有余悸，看到薛文凯就有点恼了：这人究竟怎么回事，居然拿着大笔的捐款却欠这么多医药费，按理说他不会如此疏忽大意。
“募捐单上的三十多万，还包括你那里的三十万，覃子答应筹两万，林博士牵头认捐一万，希望多带动清华的老乡，已经确定了三位，但是钱都还没到账，到我手里的就是公司里每人捐的两百，还有昨天零零散散的一些捐款，一共不到八千块钱，我今天全带过来了，于凤这几天花了三万多，全是我垫的……”蓝蓝恍然大悟：“敢情全是空头支票啊？我还真当我们这十几口人每天绞尽脑汁累死累活收获颇丰了呢！”
陈思敏自知理亏，自己的空头支票是最大的。她知道薛文凯这几天也是忙得晕头转向，于凤的弟弟妹妹也都是他在接待，各种募捐活动都是他在组织，还好有习书和童垚曦帮忙。“于玲确定可以给她姐姐提供骨髓，只要钱一到账就好办了！”薛文凯的前一句话让陈思敏眼前一亮，后一句，却令三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阴沉晦暗起来。
陈思敏回到病房内陪于凤，看到她那微笑宁静的脸庞，看着她细弱的苍白手指认真地敲打着键盘，实在不忍心看下去，找个借口又跑了。
蓝蓝和薛文凯一起去缴费，而后往中关村赶去。林博士今天会参加一个交流会，已经跟组织者说好最后留五分钟给薛文凯演讲募捐，蓝蓝则急着去落实他们认捐的那几万块钱。“钱真是个好东西啊！”蓝蓝叹息道。薛文凯两个电话轮换着拨打与接听，根本无暇顾及她。
“钱真是个买命的玩意儿啊，我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为钱卖命了……”蓝蓝一路沮丧，一路漫无目的地张望着，看到一个建设银行，记起自己建行卡里应该还有百八十块，便走到取款机前塞卡进去。本想按100，可按键不灵敏，用力再按却多出一个零，正等着退卡出来重新输入，却不料机器一顿轰响，出钞口递出一大沓钞票来，蓝蓝赶紧抽出钱来，数数正好一千。“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还有一千块钱在这个卡上自己居然不知道？”蓝蓝惊讶极了，“莫不是机器出现了故障，天助我也？”“据说多拿银行的钱是要被判刑的……”薛文凯突然冒出来，“你就不会去柜台查一查，到底是自己忘记了还是真机器故障了，也只有你盛蓝同志能整出这么传奇的事儿。”薛文凯哭笑不得的样子让蓝蓝恼了：“穷人缺钱的时候火气是很大的！”
跑到里面查账单，发现卡里居然有一万多块钱，每月1号、11号、30号，各有一笔三百块钱的进账，持续了一年多。看到账单的那一刻，蓝蓝又是笑又是哭，喜的是，自己居然有一万多块钱可以帮于凤，难过的是，那钱指定是爸爸打给她的，去年跟爸爸大闹一场，扬言自己就算在北京混不下去，也坚决不再要家里给她生活费，当时爸爸几乎要操起手里的茶杯甩过来了。没想到的是，跟爸爸怄气的这段日子，爸爸一直在给自己打钱，且跟大学时候一模一样，知道她花钱没准数，九百块一月的生活费，分三次打给她。
蓝蓝坐在银行旁边的石阶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钱真是个好东西，爸爸真是个好人哪……”
薛文凯劝了几句，蓝蓝没搭理他，蓝蓝的喜怒哀乐都是写在脸上的，薛文凯知道劝不住，便自顾自蹲在旁边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发现蓝蓝还没哭完，便一脸宽慰地掏出纸巾递给她，耐心地等着她的肩膀不再抽搐：“姑奶奶，可算哭尽兴了吧？”
“我爸爸真是个好人，他居然在我大逆不道的情况下，还坚持每月给我寄钱，我居然差点把这张卡给扔掉了……”蓝蓝滔滔不绝地谈论起她和爸爸的故事，薛文凯一脸的理解：“养大你这么个娃真是不容易啊！你爸真是个好人！”
“我这会儿打个电话给我爸爸，问他借钱的话，你说他会不会不高兴啊？”蓝蓝眼睛一眨，鬼点子又来了。
“咱先去找林博士吧，你爸爸那里先不着急，他斗不过你的，指定的！”
“你说咱熟悉的老同学里面，谁最有钱了？”蓝蓝现在完全是个一心钻进钱眼里的妞了。
“本来覃子的公司是最赚钱的了，可是，你也知道，王子明把他的大客户抢了去--王子明，对了，忘记这小子了！”薛文凯仿佛中了头奖，蓝蓝却极不乐意：“这混蛋你还惦记着？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整个一白眼狼，丧心病狂！”
“唉，坏人就是容易成功一些！可我真不愿意相信，他怎么会变成这样？”薛文凯跟王子明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薛文凯虽然不屑于王子明的手段，也深刻体会了社会的残酷，但他依然不愿意相信王子明是一个纯粹的坏人。
“打女人的男人，下辈子一定是卫生巾！他还给陈思敏留了一口气，你还要好好感谢他不成？上次聚会没把你羞辱死……”蓝蓝从来都是善恶分明，好人就是好人，坏人绝对是坏人。薛文凯顿了顿，接下话去：“这么坏的人，又这么有钱，不得帮帮我们凤啊！”蓝蓝被这句话逗乐了，在几步之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看看我还有没有王子明的电话，咱得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个电话打过去，响了七八下，对方终于接听了：“喂，你好。”
“是王子明吗？我是蓝蓝！”通了电话，蓝蓝突然变得礼貌起来：你能装，我更能装。
“哦，是蓝蓝啊，你好蓝蓝，好久不见你，你现在还好吗？”王子明倒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蓝蓝要的就是这个反应：“还好吧，你现在在哪里，办公室吗……我有点事情找你商量，你先别出去啊……”
蓝蓝兴冲冲打车去找最有钱的校友了，薛文凯只好一个人去会林博士。
进到王子明的公司，蓝蓝被前台领到会议室等候，摸着光亮舒坦的大沙发，蓝蓝啧啧叹道：“一个人要发达其实也不是难事，窃取别人的劳动成果算是最快的方式了吧！”
等了一个多小时，王子明可算出来了，满脸的惊喜：“蓝蓝瘦了好多，越来越苗条了！”蓝蓝见不得他那嘴脸，一年前最想抽的那张脸。
“王子明，咱也是老相识了，我也不跟你客气，这次是真有事儿求你，求的也是你做得到的事情，你一定要帮我，人命关天的事儿！”蓝蓝开门见山。
“能帮当然要帮的，但是你得跟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王子明有点警惕起来，虽然他很喜欢蓝蓝的直来直去，但也深知这妞绝不是好惹的。
“能做到你一定要帮我！”蓝蓝重复道。“一定！”王子明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于凤得了白血病，马上要换骨髓，要不然就没命了……”蓝蓝沉沉的音调，一脸的无助，眼眸里的傲气稚气全变成哀求，低垂的眉眼里，射出悲哀之光。
“我听说了的。”蓝蓝没想到王子明会这样直接地回答自己，赶紧接上话：“陈思敏捐了三十万，几大高校的老乡捐了几万，还有一些老乡和同事一起捐了两万多，现在就差五万块钱就能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了，她跟她妹妹的骨髓是相配的……”蓝蓝匆匆忙忙讲了一大堆，只巴望着王子明掏钱：目标很明确，就缺你这五万块钱了。
3
“陈……思敏怎么会有那么多钱？”蓝蓝本是想使点心机，用陈思敏的高额捐款诱导一下王子明，不想撞枪口上了。当然不能让他知道陈思敏跟他在一起受穷时，自己独个儿在老家买了房子。“她卖房子的钱。你不知道吧，她爸爸过世之前其实是给她在市里买了套房子的，前段时间她妈妈才告诉她的。”蓝蓝赶紧编故事。王子明是见过陈思敏父亲的，也看着陈思敏回家奔丧落魄而归。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蓝蓝看得出来，王子明对陈思敏还是有感情的，他闪烁的眼神里，隐隐透着愧疚。王子明叹一口气，回答道：“我会做安排的。于凤她家人都过来北京了是吧？”蓝蓝没想到王子明一下子这么好说话，之前编了好多说辞，全没了发挥的余地。也罢，能捞到钱就是好。
第二天蓝蓝约好到王子明公司楼下等，王子明一边打着手机一手提着塑料袋从大厅出来，看见蓝蓝，也没跟手机里的对方断了谈话，只是将塑料袋递到蓝蓝手里，匆匆从屁股后面掏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交代道：“钱在这个卡上，密码是陈思敏的生日，卡也是用她的身份证办的，你取了钱把卡还给她吧。”
蓝蓝正诧异着，王子明人已经继续讲着电话走远了。
蓝蓝好奇得很，她记得陈思敏的生日，猴急地找到就近的取款机，将卡塞进去：“哇，五万块钱哪……天哪，真是五万块钱呢！”蓝蓝赶紧收起卡往医院赶去，一路雀跃，生怕这五万块钱来得容易去得更容易，放在兜里会飞了一般，还用手按着，司机问话都回答得词不达意的。盛蓝同学手里还从来没有过这么大数目的钱呢，一个月的生活费都得老爸分三次打给她的花钱达人，若非发横财，哪能存五万块在卡上？
蓝蓝虽然激动，但也没敢跟陈思敏说起王子明的事儿，只是一脸得瑟地问薛文凯：“多少认捐变现了啊？”“快了，林博士那一万已经在我手里了，其他几位答应了明天送给林博士！”薛文凯回话的口气亦是甚为得意，蓝蓝开心极了：“王子明那个没良心的，捐了五--万--”“太好了，我尽快回来。童垚曦和我几个室友到地铁旁演唱募捐了，据说效果还不错，我下午再去增援，学校募捐的事儿交给林博士了！”
那边募捐如火如荼，这边陈思敏同样焦头烂额。出去买水果时，碰到一位客户也在住院，顺便聊了几句，不料一回病房，同室的病友家属立马迎上来，焦虑地告诉她：“你那个妹妹，提了个塑料袋出去有半个多小时了，感觉她笑得有点怪怪的，你赶紧去找一下……”陈思敏突然有一丝预感：于凤不会知道自己得的是白血病了吧？
匆匆跑到厕所，并没有人，澡堂也一个一个门地敲过了，都不在，又赶紧跑回来：“她走的时候都跟你们说什么了没有？”“她对我笑了笑，说这几天麻烦大家了……看她精神头倒是不错，很安静的样子……”一位陪护的大妈缓缓说着。陈思敏涨红了脸，呼吸也急促起来，天哪，天哪！
匆匆掏出电话，拨通薛文凯的手机：“你快过来，于凤不见了，快！”然后一屁股瘫坐在于凤的病床上，如果只是上厕所，也不用将床铺都整理得这么好……
陈思敏的手触到枕头上，窸窣作响，赶紧抱过来，伸手掏出两张纸，打开一看，脸刷地白了--
敏敏：
谢谢你这么多天对我的照顾。其实我知道自己的病了，那天的账单我都看到了，让大家这么为难，实在抱歉。白血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得得起的，太烧钱了，还不一定治得好，就算骨髓移植成功，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乱子，这些我都知道的。与其让大家耗尽心力又耗尽钱财，还不如现在就让自己安静地离去。不想让大家付出太多，不想欠下的债没有命来还，那样，我走了也不会安心的。
如果真的有神灵，我先去一步，一定保佑大家好好生活，快乐安康每一天。不要来找我，这么多天时间，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电脑里有我给大家的信，对不住大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