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侧过身去，背对着辛未，他想起师父在大火中的身影，已忍不住落下泪来。
辛未听得他低声啜泣，扬起手想拍一拍他的肩膀，但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于是这手悬在半空中良久，又收了回来。她往顾青的身边靠了靠，从身后将他抱在怀里。
顾青紧紧咬着牙关，额上青筋都忍了出来，他摆了摆手，让辛未快些走开，然而辛未抱他却抱得更紧。
“那就哭吧。”辛未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
顾青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依然强压着自己的声音，眼泪已畅快地流下来。辛未靠在他的后肩上，听得他一阵一阵的抽泣，心中怅然，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二日，顾青背着辛未，独行在山间的小路上，辛未的腿已经疼到再不能迈一步。但每当顾青问他这腿是怎么伤着的，她无论如何也不肯说。
四处荒野不见人烟，午后又飘起朦胧细雨，正当两人疲累交加之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处颓圮的白色石房，顾青咬牙，背着辛未在雨中一路小跑，赶到这屋檐下已是气喘吁吁。
顾青倒在门前的檐下，雨在此时突然下大了，四野水汽蒙蒙，茫然不见天地。辛未四下里看看，心中奇怪，“这里到处都不见人烟，怎么会有个……祠堂？”
她抬头，见门上写着“公主祠”三个字。
匾额已经落灰，祠堂也已破败，但抹去灰尘，门栏上的雕花与镂空却依然精致。
顾青沉默着将辛未抱起，穿过祠堂的前廊，进门后先有一个大院，院中放着一个炉鼎，里面还插着已经熄灭的香，亦是沾染了泥尘。
进祠堂里，顾青将许多稻草踢到了一处，才将辛未小心地放上去。
辛未抬头，见祠堂里供着一尊白玉女像，那女子神态慈美，眉目含情，与以往她所见的任何一间庙宇中的菩萨不同。顾青走上前看，他用袖子轻拭一道墙面，低声道，“诶，这里有字。”
“写的什么？”
“嗯……上面说……这里供奉的……是……”顾青皱起了眉，用力擦了擦眼前的石板，这才极为艰难地辨认出了上面的文字，“……安宁公主。”
那边顾青话音刚落，叶辛未登时便是一副恍若雷击的表情，不禁向前扑去，“上面还写了什么？”
“你别动，我来看看……”
顾青望着石板，仔细地看起来，良久才道，“这祠堂是十二年前建成的，嘉承二十八年年洪涝，一个叫李致中的钦差来了此处，一连查处几个贪官污吏，又开仓放粮，百姓感激他的恩德。后来听闻他的妻子安宁公主在他南下期间去世了，百姓就为她立了这个祠堂，以告慰公主在天之灵……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辛未低下了头，神情恍然。
“辛未？”
她的目光失了焦点，却皱起了眉头，神情有几分焦灼，旁若无人地低声喃喃道，“这里？李致中？可……可没道理呀。”
“怎么了？”
叶辛未抬头，望着那尊安宁公主的石像，轻声说，“当年，李致中是被派到南直隶去的，这里离南京还远得很，就算要为公主立祠，又怎会建在这里……”
顾青只是摇头，他也不知道答案，他心中甚至为辛未对十二年前的一个钦差的去留都清清楚而感到诧异。顾青也望着那石像，纵然玉石雕琢的石像此时亦然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但泥尘早已让这里失了光彩。
他开口道，“或许当年这个钦差在南京名声大噪，附近百姓好心，就立起了祠堂……也可能是老天不忍心看我们这样狼狈，所以好心下了一个祠堂留我们避雨？”顾青的脸上浮起些许笑意，便俯身去拾祠堂里干燥的稻草。
叶辛未漫无目的地点了点头，装作在听顾青说话的摸样，良久才道，“阿青，你来……扶我去看看好吗。”
顾青不解，“看什么？”
辛未声音颤抖，“石像……我想仔细地看看。”
顾青不再多问，扶起辛未向石像走去，辛未站在石像之前，仰头望着那石像的脸，竟一时屏住了呼吸。
良久，叶辛未忽然开口，“我从前听人说，安宁公主生性良善，好布施，常常在雪夜备下棉衣，次日清晨就送去寺庙，经由僧人之手赠与穷苦人家……”
顾青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辛未没有多言，兀自仰面。她靠在石像之下，一直望着安宁的脸。
辛未看她的石像，顾青却没有闲着，他又抱来了许多柴草，在祠堂中生起火来，窗外春雷渐起，祠堂里暖意融融。
顾青靠在一旁的木桌上打起了瞌睡，再醒来时，辛未依然凝视着这堂前石像的容颜。那眉目间的深情，顾青从未见过。
“辛未？”他忍不住又喊她的名字。
叶辛未垂下目光，望着顾青，“怎么？”
“这石像……有什么特别之处？”顾青也抬了头，“你怎么一直在看她？”
“我是想起了……我娘的摸样。”
顾青轻咳了一声，将目光移向别处，可是辛未依旧并不介怀，她的脸上反而浮起些许微笑，“你知道吗，阿青，我听说我娘生前曾是一个温雅良善的妇人，常常助人渡过难关……只是没有得到应有的福报。”
顾青微微一怔，“怎么？”
辛未目光渐垂，“家中……姨娘作祟。”
“姨娘？”顾青心中一动，家中养着姨娘，那必定……不是出身贫寒了罢？
“姨娘原是想趁着我娘生产时谋她性命，怎知我娘深得府中人爱戴，在她临产前几日，有人终是不忍袖手旁观，将事情透露给她。那时她怀着我，已要临盆，连动一动也艰难，她顾念着腹中的我，生怕动了胎对我不利，就留在家中待产，哪里也没有去。”
顾青屏息，却是无比的惊讶，“你爹呢……这么大的事情，伯母怎么不告诉你父亲？”
辛未支吾，低声说，“他……当时出了远门。”
顾青皱了眉，“在这种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