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九没有仔细去听这小妇人与老妇人的话，但隐约也知道这老婆子在摆架子，而且明明没什么本事，又很市侩，却爱面子装清高。
便在这两人谈话间，卫九忽然觉得手中卫九娘的手动了动，那眼皮微微抬起，却似乎是太重了，几次却没有睁开。她的嘴唇微微蠕动，像是要说什么一般，卫九贴身过去，只听得她轻声反复呢喃，“孩子、剖腹……”
卫九忽然间就湿了眼眶，她太明白眼下这个情况若给卫九娘剖了腹意味着什么？
拥有一个流淌着自己血脉的孩子，拥有一个亲人然后从这个亲人开始延续成一个家族，是卫九心底的期望。她曾想，若是她为人母，定然不会丢弃自己的孩子，将他呵护成世界的珍宝。可是她那一辈子没来得及实现这样一个愿望，而这种感情在卫九娘怀孕后就转移到了卫九娘的孩子身上，仿佛梦里的孩子也是她自己孕育的孩子一般。
此刻，她对卫九娘的情感是混乱的，但对孩子的情感却是坚定的。
她不是没有想过剖腹产，这在现代是最常见的，可是以如今没有手术室、手术器材、药物，若是剖腹，可以会出现出血、感染等情况，而这些情况即便是出现一个，卫九娘就必死无疑，而即便这些情况不出现，剖腹给身体所带来的损伤恐怕也不是卫九娘的身体能承受的，那老女人有一点说得对，两个月的逃亡生涯让卫九娘耗尽了原本的好体质，她的身体状况现在很差。
可是如果不剖腹，孩子必死无疑，而且孩子留在体内，卫九娘也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法双全。
可卫九娘却做出了选择，她要剖腹取子，她就是死也想保护自己的孩子。
卫九在这一瞬间想痛哭一场，这世界上，又有哪个母亲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
或许这世界还有比丢弃孩子可无奈的事情，人都是有苦衷的。卫九忽然就想起自己呆过的孤儿院里的一位信佛的老大妈经常对院里的孩子们这么说。
卫九以前不理解，可现在却忽然觉得她多年恨着丢弃自己的妈妈，带给自己更多的是伤害。如果能选择理解、选择释怀，或许她会过得更好。
或许，她真的该相信：她被丢弃，是妈妈最无奈的选择，也是最痛苦的选择。
若她处在卫九娘的境地，她也会选择将生的机会留给孩子。
若把孩子送到孤儿院能活得更好，她也会选择丢弃孩子。
这或许是做母亲的心。
卫九豁然站了起来，冲向屋外。恰时那老妇人也正迈步出去，由于卫九几乎是半跑着，也没有格外去注意这老婆子，两人挤一门，便轻轻碰了这老婆子一下，把那老婆子撞到了门框上。
“你这没礼貌、天杀的死蹄子！”立刻惹来老妇人的谩骂。
卫九从进门时便注意到这是个普通的农家土胚院子，对着院门的是一排三间屋应是上房，左右两间耳房，其中间作为厨房。东西又搭了各两间屋，东屋边上搭了茅草遮雨，下面围起篱笆养了几只鸡鸭，另一边种了一棵树，树下还摆了只石磨。
卫九本想直接冲进了厨房，想找一些合适的刀具，正巧瞧见那男人正蹲在井边洗脸，而那少年正往井里打着水，在人家家里，还是问主人来得快。
“两位大哥，请问有没有锋利的、小一点的刀？”
青年汉子一愣，“你找刀干吗？”
那少年却开口道：“你等等，我房间里有一把匕首，我去给你找来。”
此时，那老妇人气冲冲的走了出来，边走边骂道：“这年头当真什么贱胚子都有，自家姐姐都要死了，还跑出来**男人……我说王家小子们，你们是娶不起媳妇还是怎么着，见着女人就往家里带，也不瞧清楚是什么东西，怪不得媳妇能跟人跑了，你们看看自己这个样子，对得起你们死去的爹娘吗……”
卫九拼命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她需要冷静，她现在没有时间与这老婆子计较这些，便对那少年道：“请这位大哥将匕首磨得锋利些给我。”
又对那小妇人道：“麻烦这位嫂子多烧些热水给我，若有烈酒、棉布、棉线、针也给我准备一些。”
说罢，便转身进了屋。
她所讲的几样东西没一会便被送了进来，只是那布是麻的，兴许是用过的，洗过多次，也没那么硬。那线也是粗糙的麻线，针便是普通的锈花针。
卫九知道她现在无所倚仗，有这些东西已经是极好了的，这家人肯帮她是出于好心，不管接下去的结果如何，这一份好心她一定会好好报答。
她将自己的手洗了个干净，又用酒擦拭了一遍当作消毒，虽然那酒酒精度并不高，便能做的她都要做。
但最关键的却是没有麻药，卫九有些犹豫。
卫九娘这时却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卫九身上，见她举着匕首。
卫九娘的目光中没有害怕、微微有些诧异、还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仿佛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般，“快动手！我能忍住，取孩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重重落在卫九的心上，让卫九的心情莫名地沉重，又因沉重而平静了下来。她来不及具体去思考这刀下去，自己失去的会是什么，得到的又是什么。
但这是卫九娘的愿望，她会如其所愿。
卫九并没有真正主刀过剖腹产手术，但实习时当过几次助理，也看过相应的资料与视频，对于有着丰富腹部手术经历的她来说，应该不是难题。
她估计好了位置，开始下刀，相比于手术刀，这匕首的刀刃还是太钝，第一刀下去有一些不顺利，她略停住了手，仔细回想当年在手术台上的感觉，其实那些时候她很喜欢握着手术刀的感觉，总感觉带着一种神圣。
深吸了一口气，她的手不再犹豫。她知道，多犹豫一分，便带给卫九娘更多的痛苦。
这个坚毅的女人，任刀割在身上，任手在她身内翻动，却依旧一动不动，执着得可怕，让卫九的心不停淌血流泪，似早早透支这一生几乎所有的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