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哪里会管什么有客无客,压根不甩杜庆年的帐,伸手就将杜远硬搂了过去,见他额头被撞得一片紫红,顿时心疼得满脸直哆嗦,一叠声的道:“痛不?莫怕,娘在这儿呢,看谁敢欺了你……”
杜远瘪着嘴,眼里的泪花花还在不住的打转,见有人撑腰,就使劲点了点头,越发的摆出一副可怜模样。
“二弟妹,小孩子玩闹罢了,”杜庆年难堪的缩回手,仍是好声好气的劝道:“要不抱小远去他奶奶屋里,让他奶奶给上点药酒?”
“玩闹还能没个轻重?撞了脑袋能是闹着玩的?恁大的人了,就在旁边看着,还和个娃娃计较,也不嫌臊得慌。”朱氏并不领情,后面这句话,却是对着一旁的杜兰说的。
这下轮到杜梅不乐意了,本来就是杜远自己蛮横不讲道理,看到别人有什么东西都想要,要不到还反过来打人。小孩子不懂事,大人还能不懂事?朱氏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就护短的行为,实在令人十分的讨厌。
“爹爹,”杜梅忍不住伸手拉住杜庆年的衣襟,来回摇了摇,嘟起嘴巴不满道:“爹爹不是教我,不能以大欺小么?我又没有和小远哥闹,是他想抢我的铃铛……”
“那你就不能给他玩会儿,又不是啥稀罕玩意儿。”朱氏立刻恶声恶气的吼了过来。
“话可不是这么说,”杜兰忽然开了口,望着朱氏平平静静的说道:“二婶,铃铛是梅梅的东西,就算不是什么稀罕物,想给谁也是她的事情。更何况小远比梅梅大,当哥哥的跟妹妹抢东西,二婶自己也说了,大的不是应该让着小的?”
杜梅差点笑了出来,不禁暗暗冲她大姐竖了一下大拇指,说得太好了。
“你……”朱氏张口结舌的看着杜兰,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她这个大侄女看着文静,讲话做事却十分有自己的道理,往往叫人挑不出毛病,偏又能把人气个半死。
“大哥,褚家舅爷寻你呢……咋了这是?”
门口传来了杜庆余的声音,原来杜庆余见杜庆年半天不回堂屋,就跟着寻了过来。进门就看见是这副场面,杜庆余心头立马咯噔了一下。他晓得,自家媳妇从来就没有眼力见,不是个会看事的人,今天侄女的婆家来人,大哥一家十分看重,他之所以下来跟着陪客,也是为了在大哥这儿讨个好印象,往后有点什么也好开口,现在让他媳妇这么一闹,恐怕要坏事。
“你还晓得死过来,咱娘俩都要让人往死里欺负了。我儿子都有门板高了,还落得让个妮子数落,咱也没碍着谁妨着谁,就你没出息,人家都瞧不上咱,还上杆子讨啥好?人家可不领咱这个情。”朱氏立刻把火气全部发到了自家男人身上,冲着杜庆余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好像他不帮着出了这口气,今天这事就没个完。
杜庆余虽然不是踏实做事的人,但心思一向灵活,见杜庆年的表情有些不悦,他就大约猜出了是自己媳妇没理。杜庆余瞥了一眼哭得脸上花一道黑一道的杜远,皱了皱眉,转向杜庆年挤出一副笑脸,讨好道:“褚家舅爷几个干坐半天了,大哥,你看是不是让大嫂赶紧把席面弄上,这天也不早了呢。”
“嗯,”杜庆年点了点头,也不看朱氏,只沉着脸道:“我这就过去灶间跟你嫂子说一声,让她摆饭。那个,你把小远抱到娘屋子里去,让娘给擦点药酒,要是不行,就带到村西头去让贺大昆瞧瞧。”
“行嘞,招呼人要紧。”杜庆余连忙答应着,转身从媳妇手上接过儿子,一边打量着,一边叨叨咕咕的说道:“咋了?脑袋撞着了?皮都没破呢,啥大不了的……”
朱氏愣愣的松了手,眼看杜庆余抱着儿子就要往外走,她才觉得自家刚才的话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反应。儿子挨了欺负,这么大的事居然就这么轻描淡写就算了?朱氏越想越觉得气不过,便伸手使劲往丈夫身上掐了一把,尖着嗓子骂了出来:“亏你是个男人,人家都骑到我娘俩头上拉屎了,你装啥龟孙子?你给人脸面,人家可给咱脸面了?是我儿子,你不管我管……”
说着朱氏就上手去抢夺杜庆余怀里的儿子,杜远本来已经止了眼泪,让他娘这么一拉一扯,又咧开嘴哇哇的哭了起来。
杜梅看得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同时还有些奇怪,平时二叔在二婶面前连个闷屁也不敢放,怎么今天变得这么有主张?
要不是堂屋里还有褚家的客人,杜梅也乐得在一旁看热闹。但朱氏这人向来在正经事上指望不上,添乱却有一套,杜梅实在厌恶透了这个二婶,想了想,便开口道:“二婶是故意的么?”
“什么?”杜兰和杜庆年一齐出声,杜庆年疑惑的看向小女儿,一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杜梅撅了撅嘴,扭身蹬蹬蹬的跑到炕前,拉着杜兰的手爬了上去,挨着炕沿坐下来,踢腾着两条小腿,望着杜庆年一脸天真的说道:“奶奶跟我说,今天未来姐夫的舅舅上门,让我要听话,不要捣乱,不然人家会不高兴。我又没有打小远哥,是小远哥想抢我的铃铛,还要打我,自己才碰了脑袋,二婶为什么要大声骂人呢?”
其实汪氏并没有这样交代过,只不过杜梅自己使了个小小的心眼。奶奶说的话总要有分量点,一个孝字压着呢。
杜庆年的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小女儿的话提醒了他,本来他见侄儿被撞了脑袋,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但仔细一想,朱氏这般不管不顾的闹腾,好像生怕外人不来瞧他们的笑话,若是平时也就罢了,今天可是大闺女的重要日子,确实叫人有些寒心。
杜庆余也咂摸出了味儿来,他满眼尴尬的瞧了瞧杜庆年,又转头看向仍然不依不饶在拉扯儿子的朱氏,顿时被激出几分血性。他忽然猛地将朱氏往外拽了一把,拔高了声音吼道:“闹啥闹?还不快带着小远回家去,大伙儿都忙着,就你会帮倒忙,给我回家去待着,少在这儿丢人现眼。”
朱氏满脸愕然的看着丈夫,平时只有她逞威风的份,她男人什么时候敢大声还过一句嘴?可是杜庆余的脸色阴得可怕,朱氏从来没见过自家男人这副模样,心头不禁有些犯嘀咕,一时竟然怔住了。
“还杵着干啥?回家去。”杜庆余似乎尝到了耍威风的甜头,胆子也越发大了,一手横抱了杜远,一手扯起朱氏的胳膊,拉拽着她就大步往外去了。
朱氏被杜庆余拽着踉踉跄跄的出了房门,走出老远,才尖着嗓子骂了几句什么,过了一会儿,便渐渐没声了。
杜梅和杜兰面面相觑,杜兰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轻声道:“二叔咋像变了个人……”
“那个,兰兰,去跟你娘说,让她收拾好了就摆饭吧。”杜庆年干咳了一声,极不自在的吩咐了女儿一句,就摇着头急忙去了堂屋。
杜兰答应着准备下炕往外走,想想又回头伸手戳了戳杜梅的脑门,满脸无奈的笑道:“你呀,小嘴可真会说,往后一准吃不了亏。”
杜梅吐了吐舌头,她又没说错,再说,就算错了也不怕,谁让年纪小就是占便宜呢?
吃过饭,褚家人就告辞离开了杜家。周氏见天色还早,想起小女儿跟她说过贺春华要进城的事情,就找了几根布条,把之前絮好的棉被捆好,抱着带着杜梅一块儿去了村西头的贺家。
虽然之前因为朱氏,大家心里都有些小小的不快,但大女儿这下正式确定了婚事,而且亲家那边又表现得十分上心,周氏还是欣慰万分。杜梅迈着短腿紧紧跟在母亲身旁,见母亲嘴角一直噙着笑意,便忍不住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末了又好奇,那个褚世武到底长什么模样,未来的大姐夫,是不是真的能配得上她大姐。
“小妮子操心的事儿还不少,”周氏抱着棉被腾不开手,就笑着轻轻瞥了她一眼,半是打趣半是感叹的说道:“瞧褚世武舅爷的做派,那娃娃肯定是个好的。也不晓得将来咱们梅梅和艳艳能寻个啥样的人家,一个个都这么大了,娘心里又高兴又舍不得呢。”
“娘……”杜梅不乐意谈论这样的话题,便使劲扭了扭小身子,拔腿飞快往前跑了去。
“你慢点,莫摔了。”周氏好笑的摇了摇头,心头越发感慨,连小闺女都知道害羞了,这日子还真是快呢。
贺大昆和贺春华都不在家,趁着天气晴好上山挖草药去了。贺大昆的妻子许氏收了棉被,并应诺一定交代贺大昆父子俩给杜明带去。周氏和许氏说了几句闲话,记挂着家里还有活计要忙,便谢了她领着杜梅告辞出来。
母女俩回到自己家,刚进院子,就听到堂屋里传来了汪氏极其舒畅的笑声。杜梅一下有些发愣,今天褚家来人,汪氏也不过是出来打了个招呼,还有什么事儿能让她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