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君仇如海
——是的,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诚然方竹一伙人搜了他的身,他身上的各种符咒、战炎刀和火印鉴等统统被拿走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够想到拔掉他的头发。
阳珺霖给杜君心的是一对通讯铃铛中的专门用来接收的一个,而且还经过了改造,可以指示铃铛的持有者前往另一个铃铛的所在之地。
而在兰慕道和兰飞星的帮助下,阳珺霖把铃铛变得极小,藏在了头上;而铃铛上的丝线,也自然是顺理成章的被伪装成了一根头发。
而早在阳珺霖说出“反正本座身陷囹圄之中,死不死全看方先生一句话,应该不会介意为本座解答下吧”(注:第44章“碧竹连城”的开头)这句话时,他就已经一边借着梳理整齐头发的动作,一边拔断了那根变成头发的细绳,将它扔在地上。
而在方竹刚刚好讲到杜君心死去的时候,也就是阳珺霖说“按照你的描述,杜君心应该是死了的”(注:第47章“竹落君心”的末尾)这句话时,正好一阵大风吹起,甚至将一盏金鱼灯笼点着了——其实这股风并非自然界的风,而是杜君心乘轮降落在庭院里时所吹来的风。
也就是说,方竹后来所讲述的一切,从他松尾家族的简介到他如何不要命的施用了血生咒,跑到地狱去救回了杜君心再到杜君心和白期梦订婚时,到他叫人去轮。暴白期梦一事,再到他是如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种种,杜君心都听得清清楚楚。
多亏了兰慕道和兰飞星,熬夜赶制并改造出这些东西——这种来去畅通无阻又绝对不会被众生发现的堪称宝贝的东西,却其实只能在人间界给那些毫无法力的凡夫使用。
而很显然,杜君心也是人间界毫无法力的凡夫的其中一员。
按照时间推算,基本上所有的真相应该都被杜君心听到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起自己曾经死过一事。
“我是杜君歌和方锦画的儿子,但却不是杜氏唯一的候选人。更何况,从我父亲杜君歌开始,就不是杜家的直系,而是旁支;我父母之所以能够继承杜氏,全靠了他们自己的能力,才勉强打赢直系夺得大权。”
突兀的,杜君心开口了。
所有众生都沉默着。
水霞车和赤蝉烟自然是一脸怨毒至极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用可能用白骨爪掏出他的心脏,吸走他的精血;幻魇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又仿佛是透过他看向了极其遥远的地方。
至于方竹,则是所有众生中神情最复杂的一个。
若说是爱,又如何凝结得这许多滴出血的怨恨,在每个渴求着死的夜晚里咀嚼着骨肉和鲜血?
若说是恨,这满心满血的缠绵之意,脉脉之情,又更与何人说来?
“小竹,你知道我的父母在我大四毕业后的那个秋天,就因为飞机事故去世了——但其实,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后来我经过调查,是杜家人买了他们的命,飞机上的其他人,说来不过是陪葬罢了。”
“从那个时候起啊,我就想着啊……”
“当年,我的父母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才掌握了杜氏。”
“那么杜氏,我绝对不能让给别人。”
“身为旁支又父母双亡的且刚刚毕业我,唯一能够做的,就是首先争取外来力量保证我自己——还有什么力量,比一桩商业婚姻来得更加稳定呢?”
“而其中最好的人选,莫过于白氏的千金大小姐,我们的青梅竹马,白期梦。”
“小竹。”
若说方竹的声线里,是沉淀着六年来日日夜夜惨遭抛弃和反噬的双重打击,偏又无法求死只能卑微地苟延残喘得活着的无尽怨毒和凄凉;那么杜君心的声线里,则好似沉痛得连月光都失去了颜色。
又或许是太过沉痛,反而乍听起来,似乎像是一派澄明如镜的平静,只有细细品味,才能品出这平静之下,萧瑟秋风席卷着无边落木,绝望地横扫过一个又一个肃冷的秋天。
“你说你怨我抛弃你——可难道,我就不恨了吗?”
“我难道,就不想向杀了我的父母的人复仇吗?”
微濛月光混着淡淡灯火,勾留在杜君心沉静如海的浅笑着的脸上,倏尔一阵风起,这才能突然发现——原来,这海里,究竟浮沉这多少仇恨?
不是怨恨,而是仇恨。
“我好恨呐,小竹,真的好恨啊。”
虽然说着这般可怕的句子,杜君心的语调却也依旧平淡得好似夜空,科夜空之下,他用力攥着的拳头爬行着可怖的青筋,一滴滴鲜血顺着指缝滴下,在枯山水庭院上,一滴滴滴出一团团破坏了原有禅意的奇诡暗色图案。
“我好恨呐,小竹——我的父母就这样死了?他们的心血,杜氏,就这样被一群狼抢夺走?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家?——我发过誓的,小竹,我一定要重新夺回我原有的一切,我发过誓的——”
杜君心的声线寒如冻铁。
夜空下,他那双原本温文的棕色眼眸儒雅不再,和之前方竹可以相提并论的可怖红色一丝丝浮现在他白得分明的眼球上,好似一条条红蛇欢喜地扭动着身子,撒播下罪恶的种子。
“赌上一切吧,把灵魂卖给恶魔也好,死后下地狱也罢,但无论使用何种手段哪怕是不择手段,都一定,一定要让所有那些杀了我父母的人,破坏了我家庭的人,夺走了杜氏的人……”
层层叠叠幽幽暗暗的光芒堆叠在他那双血红色的眼睛,那诡异的光晕一层叠着一层,不知道看起来有多么骇人。可杜君心只是似无所觉地笑着,多年的孤寂,多年独自对着父母遗像哭泣的恨意,终于就这样曝光在众生面前。
“杀,无,赦!”
“可是……”
杜君心突然换了一种口气,仇恨消去,愁情而上,坚硬不在,柔情纷来。
他终于再次静静看向了方竹,那双眼里,那复杂沉积着的,到底又是些什么呢?那好似哭着般的笑容,到底蕴含着几多不能被外人道来的酸涩呢?
“小竹啊……”
他喟然长叹,明明是惨淡地笑着,可一滴泪水不知何时悄然滑落下来,穿越了无尽苦痛与相互折磨的岁月,终于将隐晦难解的旖旎心情和悱恻爱恋大白天下。
“我该拿你,怎么办?”
阳珺霖缄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闹剧,一个个人诉说着自己的怨恨或者仇恨,一出出爱恨情仇来了又走,忽而只觉得可笑。
真相啊,这就是真相——
——一边背负着惨遭爱人抛弃法术反噬的无尽怨恨;
——另一边肩负着杀父杀母的无涯仇恨。
谁错了呢?
谁又没错呢?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所谓的命运,在冷笑着主宰红尘这近乎无尽上演的悲欢离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