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湮月道:“签了这卖身契,就能得五十两银子,每月月俸不算。我想有了这五十两,可以修下我们的房子了。家里的债也可以还了。妹妹素云也可找个人家。还能有富余。如此挺好的。”“可是,孩子你这一去,就是楚家的人了。生死由人了。我怎么能不痛心,这几年,多亏你撑着!”
“姑妈倒也不必先伤心,刚才那管家不是说了,每月能请假一次探亲。况且,咱们这离城里也不算太远,素云也大了,也能帮着照应家里了。弟弟在镇上读书,我想见他,溜个空儿也是便宜的。”
姑妈抹泪道:“你想开通了,就好,我就担心的是你素来有心性儿,在别人府里被人使唤着,做小伏低,姑妈想起来难受。”
她们归家,之前在前朝晚明,也是功勋世家。
舅舅归无烛及表哥归远水、归远山在晚明任职工部,只因奸臣当道,参了奸臣赵体仁里通国外、勾结清将、卖爵鬻官、滥杀无辜一本,哪知这赵体仁反奏,污蔑归无烛和满清将领有勾结来往,归无烛势单力孤,倒被革了职,同僚御史郁枫向来和归无烛交好,况郁枫已将十岁的孙子郁连城和归无烛还未满月的小孙女定下亲事。
以一对玉玦为凭。
在归湮月处的是一块祖传墨玉玦,郁连城那儿的是一块白玉玦。
可是这赵体仁巧舌如簧,加之党羽众多,骗过了皇帝,皇帝将这归郁二人一块罢黜,两家人皆贬往北方苦寒不毛之地。
岂料在半路途中,两行人便遭到了赵体仁派来的杀手的追杀,下手极狠,置对方死之而后快。归无烛和郁枫两家人在沿途被暗杀的不少。
归湮月的祖父及大伯父一家均死于暗杀。辗转中,两家失去了联系。
当时又逢李自成造反举义,兵荒马乱的,归家便来到了栖霞山附近隐居。
而这郁家,十余年来竟然杳无消息。等到顺治入关,清朝建立,局势稳定了,在平定了李自成余党后,对于前朝遗老也不追究,愿意出来做官出仕的可以为官,可是归湮月的父亲早已看透世情,当年的一场诬告,众多亲朋好友躲之远之,落井下石雪上加霜的也有。
只有郁家雪中送炭,可是也带来了灾祸,何况赵体仁一党早在亡国之前已暗中投靠满清,现在满清一统天下,又成了当朝太后皇上跟前的红人,要想报仇雪恨何其艰难?
所以他落落寡欢,愧对父亲在天之灵,也因为时移世易,生计艰窘,将时间都花在抚养孩子操持家计身上。
三十多就抑郁成疾去世了,不到一年,归湮月的娘也因此伤心过度,离开了人世。
年轻丧偶就一直在寄居在归家的她就操持起了家计,幸而归湮月也长大了,这几年的家里用的盘缠,其实都是归湮月卖瓜卖果卖菜帮人刺绣攒下的,她这个没用多病的姑妈,每年到要归湮月花不少药钱。
如今眼见着归湮月大了,想起了表嫂临终前嘱咐她的婚事,也暗中托人打听这郁家都搬到哪儿去了,怎么十几年竟毫无消息,听说当时,他们郁家经过沧州的时候,当地的老百姓正感染了瘟疫,郁家一家老小也有染上去世的,恐怕这郁家的小孙子年幼,也感染了此瘟疫,多半已经不在世了吧。
姑妈对归湮月说:“你要是决定好了,就把那块墨玉玦带在身边吧,你们若是有缘,总还是会相见的。”
归湮月点点头,心里却想,就算能够找到见面,以她这残花败柳之身,难道还指望着郁连城来娶她吗,况且这郁连城比她足足大十岁,就算在世,恐怕也早已娶妻生子,毕竟时过境迁了。就算见了,他未曾娶妻,她也只能请求将她当妹妹看待。
归湮月出了房,刘几道看到堂屋里挂着一张桐木古琴,壁上写满了端庄秀雅的楷体书法字画,心中倒是诧异,当下问道:“姑娘,这些字都是你写的吗?”归湮月点点头,只说道:“家父在世时略识得几个字,空暇时间就教教我,我也是闲来无事写的,都是些玩意儿,你看着笑话而已。”
“不,我看这些字有些意思,你,还会作画弹琴?”
“父亲是个落魄不第的秀才,这些,都是他教我的。”归湮月遮掩道。
父亲归远山是前朝的进士,隐居在此,就是为了躲避赵体仁赶尽杀绝。
也是不想被任何人看出端倪。
虽然这几年局势稳定,赵体仁已经不再派人四处打探他们的下落,但是不代表他就已经善罢甘休。
刘几道一时有些好奇她的来历了,这些字,绝不是一个乡村私塾先生能够教的出来的。
这琴,也不是一张普通的琴。再想起她的娴雅风度,他越发觉得,她身上有说不出的谜团。
是不是让他去做楚家的丫鬟,有些委屈她了?可是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怎么收回?
“刘管家,我已经想好了,我愿意去。你也看出了,我家徒四壁。很需要用钱。”她闪着晶亮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
“哦。你想好了,不后悔?”刘几道看着她。
“不后悔。”
“好。我想你明天就去吧,到了镇上的凤翔布庄,楚家分管执事的人会来接应你,以及另外采买的五名丫鬟,你们在那儿统一备下服装。”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卖身契,归湮月看了看上面写的内容,狠狠心,在上面按了朱墨手印。
他的一个随从随后拿出了一封五十两纹银放在了竹桌上,小小的桌子,那雪白的银子显得格外耀眼。
姑妈进来了,问询说:“我有一句话想问管家,这个卖身契难道一定不能赎回吗?”
刘几道笑了:“当然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得到楚家少爷的书契,而且,不需花一分钱赎身。如果楚家少爷不同意,则必须一生一世为楚家服劳役。”
姑妈听了这样的条件,便知道离开楚家不是件简单易事了,而归湮月,恐怕是一生要在那为奴为婢的命了。
她心里泛起阵阵疼痛,为她可怜的外甥女,为这悲哀的多舛命运。
刘几道缓缓对着归湮月的眼睛,恳切地说道:“姑娘,你进了楚府就不必将你的美貌遮掩了,天生怎样便是怎样。”
说完,向定定立在屋子里的姑侄几人告辞。
第二天一大早,归湮月就早早地告别了姑妈素云和南浦,南浦只知道姐姐去城里帮佣做工,过段日子才能回家看她,心中很是依依不舍。
归湮月就劝慰他,她承诺一有空就会去镇上的私塾馆去看他。
接着把家中的事都交代好,背上挎了个素色包袱,将墨玉玦收好,就简单上路了。
到了镇上的凤翔布庄,果然已经有四个少女立在那翘首等待,不同的是,她们的神情大都很雀跃,她们都是来自贫寒家庭,能够被楚府的管家挑选上,来到楚府做丫鬟,从此,吃穿不愁,还有银两。何乐不为?
其中甚至有一两个想着,若是再被楚家的人看上,做个偏房妾侍,不也是一个一生不错的结局?
几个女孩子彼此问了姓名籍贯,都是本城或者附近乡下的。
除了归湮月闷闷不乐,有一个叫罗袖的少女也郁郁寡欢,原来这罗袖是家中贫寒,父亲是个落魄的秀才,如今贫病交加得了宿疾死了,她不得已在集市上卖身葬父,被刘几道看到,生恻隐之心,就买下了她。
其余三个,都是家中父母脸短,贪图钱财,而女儿也爱慕虚荣,但是也做的一手好针线,人也玲珑长的也上佳,因此,刘几道也在多名姑娘比较之后,选了这三个。
刘几道手下的一个得力帮手叫做张大的魁梧汉子,和一个换做牛二的执事,带着几个婆子,把这几个少女统一量好身量尺寸,日后便着楚府统一的服饰。
这几个执事的,看着这刘管家虽然年轻,但是挑人的眼光那是没的说,光这几个备用丫鬟,论姿色已然在这易清城算上等的了。
有一两个,更是人尖。
是得添些人手了,如今,厨房、果园、厅堂、花园处都得备些人手使唤。
这楚家大少爷昨儿个也刚回府,这一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除了刘几道,谁也不见。
这楚家老爷夫人均已去世,楚墨是他们的独子,楚墨还有一个姨母,姨母嫁的是金陵巨富织造史家,姨母夫家的妹妹,便是庆王爷的一位福晋。
这庆王爷忠心耿耿,最得圣上信任。
她家负责朝廷上下的织造事宜,如今,他的姨母是当家的主母。
这府中如今是楚墨一人说了算。
他不好女色,如今已是二十六七,却不纳妻妾。平时冷峻少言,但是有天才的经商头脑,为人聪明好学,精通诗文,但是对仕途毫无兴趣。
而且,每年花在赈灾救济百姓上的事情也很多。为此得到城中百姓的追随爱戴。这楚墨每月之间,总有几天神出鬼没不在府中,谁人也不知道他去向哪里。并且府中人也不能过问。
归湮月一行人到了府中,各自都纳罕楚府的繁华。先前跟着楚老夫人的徐嬷嬷,来到这后院厦堂之中教这些丫头楚府的礼节。
归湮月等五名少女都梳着楚府统一的发髻,换上新做的青色衣裙。就这样简单的装扮,已经把她衬得美若天仙。
首先将徐嬷嬷吸引住的便是最后面的归湮月,以她几十年的阅历,瞧过几个真正的美人儿,她自认为,这个丫头应该算得上是个。
这样一个美人儿,可惜胎没投好,楚府再怎么好,这也是做丫鬟的命儿呀,不过这几个丫头倒也都伶俐,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教了这几天,该学的该懂的该掌握分寸的,以及府中的礼节,这些丫头们都已经领会了,余下的,就是如何分配事务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