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墨看着她。
只是把小时的她当做归湮月的化身,施以关爱。
却不知,让一个女孩为他心动。这不是他的初衷。
“霜儿,想着你肚里的孩子。他是无辜的。”楚墨想燃起她的希望。
“不,不要和我提他,这是我的耻辱。”白蒹葭大叫,向亭子下狂奔。
山中大雪过后,泥土尚未全化。
冰雪还未初融。
脚下重重地一滑,白蒹葭跌了一跤。
竟昏迷了过去。
身下的泥土中,缓缓浸着殷红的血。
归湮月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只是搂紧了身旁的归南浦。
远处奔来一个人。直朝着白蒹葭走去。
上前呼喊着,一把抱住昏迷的白蒹葭。
喃喃自语。
这是楼总管。
楚墨着人,和知府商议后,还是将他放了。
希望他痛改前非,好自为之。
此刻的楼管家,紧紧地抱住白蒹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他知道,对于他和白蒹葭,这个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佛说,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
佛说,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佛说: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才换回今生一次的擦肩。归湮月想着,这都是人的欲望,妄念会毁人于无形。
倒还是无情无欲,无牵无挂的好。
彼时的楼管家,慢慢放下白蒹葭,走到楚墨和归湮月跟前,跪下深深拜了几拜,继而又抱起白蒹葭,茫然地朝前走。
“好生对她。”楚墨看着楼管家说。
楼管家看着面色苍白的白蒹葭,沉沉点头。
就在归湮月和楚墨看着楼管家渐行渐远之时,他怀中抱着的白蒹葭忽然猛地挣脱开了他的双臂,发了疯似的朝前飞奔。
楼管家怎么拉也拉不住,这白蒹葭像是拼了命一样,那身红色的衣裙从远处看就像是一团火一样。
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她却朝着那深潭的方向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归湮月心中暗叫不好。她莫不是……
就在转眼之间,这白蒹葭就飞奔至潭边,那团红色的火焰瞬间沉入了碧绿的深潭。
一丝水花飞溅都没有。
“不,不……”楼管家在后面呆呆地看着。
他飞跑到白蒹葭殒命的潭前。
他大叫着,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蒹葭,蒹葭……”他喃喃地念着白蒹葭的名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
他心中叫道:蒹葭,我来了。我来看你了。从此你不会只一个人。
爹爹,对不起了。
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双目一闭,万念俱灰,扑通一声,也掉入了潭中。
楚墨也沉痛地缓缓闭上了眼睛。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小小年纪的归南浦看着这深不见底的潭,瞬间就吞没了两个人的生命。
在之前,姑妈为了他挡了一剑,在他心里已是刻骨铭心。
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露深草重,冷风又吹起。
归湮月无言地看着这一切。
预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
预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她在心里深沉地叹息着。
她看着归南浦疑惑苦思的神情,上前牵着他的小手,小声抚慰着他。
南浦抬起稚嫩的脸,心内得不到答案,问归湮月:“这个姐姐,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就一定不能活下去吗?这个哥哥,为什么要跟着她去死呢?我记得先生说过:天地之大德曰生,生是父母精血赐予,是最宝贵的,可是为什么他们就一定要舍弃呢?”
归湮月心中叹了口气,怎么跟南浦解释呢?
只是简单地说道:“这只是缘起缘灭罢了。一切都是天意。”
“缘起缘灭?”南浦茫然地问着,他小小年纪,还不能理解,可是归湮月没有再说。
“南浦,你谢过这个哥哥,今天是他救了你。”归湮月指了指前面的楚墨。
楚墨默默地看着他们。
“不必。看到你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嗯。”归湮月垂下眼睑。
继而说道:“楚墨,今天真是多亏有你。可是我们缘分已尽。从此可都散了吧。”
“何夕,那天我是有苦衷的……”楚墨欲言。
他唤她何夕。言下之意,不言自喻。
“我都知道了。可是,还是散了吧。”她黯然说道。
“为何?”
“我累了。”
“哦?”
“是心累了。”
“那么,从此再不见着了?”
“再不见了。”
“哦。”楚墨道。
“那么,我们就先走了。你,保重。”
说完,归湮月携着南浦相依而行。不曾回头。
楚墨还是一个人立在那里。岿然不动。许久。
他想着,还是厚葬了白蒹葭和楼总管吧。
对老楼管家,颐养天年。
看着愈走愈远的归氏姐弟,心中波涛汹涌,感慨万千。
一路上,归南浦频频回头。
“姐姐,他在看着你呢!”
“姐姐,他长得很英俊不凡。”
“姐姐,他还站在那。”
“姐姐,他看起来不开心呀。”
“姐姐,他可是舍命救了你呀。”
“姐姐,他到底是谁?”
今年的年格外地热闹。屋外爆竹连天。敲锣舞狮。
小小的屋子里,热闹喧哗。
在翠叶儿的辅助下,归素云端着丰盛的佳肴上桌了。
桌上有清蒸酒酿鸭子,有鲜美的鲈鱼河豚,有豆沙芝麻馅的汤圆,有梅菜扣肉。
香气扑鼻。
归湮月、归素云、归南浦、罗袖、翠叶儿团团坐下,大家举杯,吃着着实欢心。
过了正月十五。街上依然热闹非凡。
归湮月还在坊内忙着活计。
谁也不知道,其实她的心对于这些都已淡了。
只想着在所有的活计都赶完之前,将这绣坊的生意就交给罗袖打理吧。
自己带着蒹葭还是回栖霞村吧。
居于这热闹的孤蓬城,她还是喜欢寂静安详的村子。
她从来都是属于那儿的。
罗袖和南浦翠叶儿在街上,这两人嚷着要吃山楂冰糖葫芦。
罗袖拗不过,只得去前面的摊子前买去。
到了摊前,一摸口袋,才想起刚才换了这套银红的衣服。
口袋里并没有一点铜钱。正在踌躇之际,眼前早就有个人将钱付过了。
男子将几串糖葫芦伸手递给了她。
罗袖缩缩脖子,没有抬头见她。
她接过了冰糖葫芦。
她知道是王君实。
“王公子,如此,谢过了。”她行了礼,想走开。“慢着,罗袖姑娘。我有一事不解。”王君实急道。
“何事?”罗袖边说边寻找着翠叶儿和南浦。
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到哪儿去了?
“为何姑娘总是躲着我?是我有什么不周或怠慢的地方?”
王君实健壮的身子往前,挡住了她的去路。必须给个解释。
“好吧。王公子没有什么不周的。只是,男女授受不亲,请王公子不要和我走的太亲近。”
罗袖小声地说着。自己也觉得说的没什么气力。
“男女授受不亲?居然这个原因?”王君实好笑起来,居然觉得心底一阵轻松。
只要她心里没有其他人就好。
他又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罗袖,你可否愿意和我,回到金陵?”
乍听到这句话,罗袖的心一阵慌张,这情感很复杂,有暗自流过的喜悦,有不能置信的疑惑,有为他大胆说出的惊诧。
她手里的冰糖葫芦掉了也不知。
她一时呆呆地出神。
“罗袖,你怎么了?”王君实见她许久不说话,倒是慌了。
“回到金陵?不,王公子唐突了,我在这就很好。”她的思绪又飘回到了现实,清冷地说道。
王君实将地上的冰糖葫芦捡起,重又递到她的手中。
“罗袖,在金陵,我有一处花房,就缺一个人打理,那儿,什么花儿都有,你不学以致用,真的可惜了。”王君实急急辩白道。
听到这个,罗袖心中拂过深深的失望。
果然是她多心了、多想了。
他,不过是为缺一个花房丫头而已。
“王公子,你的花房纵然天下第一,也和我没什么关系。再说,天下擅长摘花弄草的人,何其之多,不缺我一个罗袖吧。”她抬起头,对着他的脸苦笑。
看到远处有翠叶儿和鬼南浦的身影,赶紧走了上去。
对王君实说:“我要去找他们了。”
王君实也已经瞧见了,只见他夺过罗袖手里的冰糖葫芦,飞身向前,转眼之间,这几串葫芦已经到了南浦和翠叶儿的手里。
二人见疾驰而来送葫芦的男子,惊诧不已。
还好翠叶儿认识,又看到男子身后的罗袖,笑着对归南浦说道:“瞧,见面有个杂耍,我们去看看。时辰还早着呢!”
归南浦会意。
王君实回到罗袖的身边,说道:“现在没什么事儿了吧。”
罗袖慌道:“怎么没有,我还要回去织布、做衣服、刺绣、染洗上浆……”
“还有呢?”
“嗯,洗衣、做饭、谈生意……”
王君实笑道:“我不知道罗袖姑娘,居然还会这么多。可我只想着,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就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认真地看着罗袖的眼睛:“罗袖,你可懂我的意思?”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罗袖当然懂这句话的意思,她看着王君实的眼睛,缓缓说道:“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罗袖不想被误。恳请公子三思。”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君实不悔,姑娘自可放心。”王君实将眸子对上了犹自闪躲的罗袖。
轻轻拉起她的手,似是对自己下决心,又是在等待着罗袖的答复。
时空仿佛瞬间停滞,王君实能听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
罗袖静默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对自己说,罗袖,人生苦短,何不给自己一个机会?
否则,你不知道自己有多优秀。
“不要再躲在归湮月的后面,那么,你会看不到前方的美景。你,自有你的风采。”王君实轻轻地说。
罗袖默默地流出了泪。她迎着王君实的目光,想起了在楚府花房里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