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呆呆地看着柳树,那时候的她,眼光特别温柔、神情特别祥和。
于是我纳闷,暗暗查访她的来历。
不查则已,一查非同小可!
她,竟是前朝案犯郁家公子郁慕柳的二夫人!
在流放途中与家人失散,落于庆王爷府中。
我在算算这孩子出生的时间。果然时间不符,这孩子根本不是王家的骨肉。
她我在惊恐害怕之余,求助于自己的母亲。
母亲给了我痛悔一生的答案。
这个女子是祸根,如今只有杀了她。
你既然无子,养着这个孩子倒是无妨。
于是,我暗自加大了你规定的剂量,果然在一月之后,微雨一命呜呼。
从此,我高枕无忧了。
你日渐冷落我,我毫不在意。
你终于又出仕了。
我暗自叹息着。
却不曾阻拦于你的前程。
只为有了身边的孩子。
我便看着孩子一天天地长大。
直到有一天,我去寻这淘气的孩子,来到这从来不曾到过的梨香院。
落蕊漫天纷飞的梨树下,我见到了一名女子。
她神情呆滞,面容安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
她的前方,是新栽种的一行一行的柳树。
我看到此时此刻的你,就这样无比温柔地看着她,就如看到初次的我一般。
你甚至没有注意我的到来。
那一刻,我苦涩地笑了。
她还活着。你待她如此之好。
你还是看到了我。
我在那静静伫立。我等待结局,你没有给我宣判。
你一言不发。
你知我谋害于她,你救了她,可你一言不发。
我便毅然决然地离去。要休要离,但凭君便。
你只沉默地看着我,不追问不解释。
如今,我已经在秀隐庵了。
在入庵前,你终于说:青萝,我此生有负于你。那个孩子,感谢你抚养大,只因他是忠良之后。我待微雨,就如亲妹。
我哭了,嚎啕大哭,追悔不已。为自己的狭隘,为自己的嫉妒。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我在你心中已经不美好许多年了,这样的我,我自己都厌恶。
可是,自己做错的事,就要为此负责是不是?
我知你也常去清虚观,我知道你心中也在忏悔。
只因,当年的归郁事件中,作为归家挚交的你,在关键时刻,始终保持了沉默。
所以你对孩子同父异母的哥哥楚墨,也竭力地予以寻找。
你和我的姐夫楚颐只要有一丝希望,便四处跋涉。
所幸寻得。
你便郑重交给我的姐姐,代为抚养。
如果,你信任我,在微雨刚进府时,就和盘托出所有的一切,也许,事情就都不同了。
真希望听到你说:青萝,我爱你如昔。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其实我十一岁就见过你,可你不知道。
那时的我,只因身上替父亲买药的钱被盗贼偷了,热热闹闹的街头,我哇哇大哭。
无人理我。
就在整个世界都灰暗之际,你轻轻地过来,裘衣华服,替我擦干了泪。
我停止了哭泣。
你温和地说道:“小姑娘,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我摇摇头。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摇摇头。
你蹙紧着眉头。
我不忍心让你再猜了,低低说道:“我的钱被人偷了。”
你笑了。
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将它托在我的手心,说道:“小姑娘,带着它去买药吧。”
全世界在我眼里只有你一人。
我在转身走之前,定定地看着你。
你朝我笑笑,灿若芳华。湮没在如潮的人海中。
从此再艰难的人世,只因有你的笑容,无论多黑暗困顿,我都从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
在我十五岁那年,我成了海棠。
海棠,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又成了花房丫头,可是我干着喜欢。
在当我以为生活就这样下去时,我又遇见了你。
当然,你不认识我,一点儿也不认识。
你就这样似懂非懂地和我聊着花木,我看出你眼中的无聊、心不在焉,我倾其所能,只希望这样能引起你一丝兴趣。
我希望和你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喝着茶,闻着花木的清香,最好还有丝丝的阳光。
花儿需要阳光,海棠,也需要阳光。
你还是记住了我的名字。
我很是喜欢。
可我很快看出你眼底的失落。
你竭力掩饰着,无人能察。
可是,瞒不过我。
你为菡萏动了心。可她是少爷的女人。
你假装洒脱,和菡萏谈心聊天,但是,掩不住你失神的面容,伤心的眸子。
或许,我和菡萏很像。
不仅是容颜,更重要的是你说的,身上那股子淡漠的气息。
我与菡萏相投,自然是物以类聚。
失落的你,在我身上寻找菡萏的影子。
如一头受伤的小鹿,莽莽撞撞。
你终于和我走的近了。
好吧,为了你的靠近,我乐意做她的影子。永远。
你就和我这样不咸不淡着。
有时,你开着玩笑,我也就淡淡地接受。
能做你的知己,此生何求?
日子便就这样平缓地过着。
即使你和菡萏独坐绣坊,彼此问候,我都在旁开心不已。
因为,我看到了你的眸子中,见她的时候,再也没有了伤神之色。
你原是开朗豁达的男子,这一点,我从未看错。
你继续做着我们的朋友。直至有一天,我在绣坊内搬出一盆新培的花,那是我历经几次,终于培育成功的白芍药。
我真的是很兴奋,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你也陪着我开心。
那一次,你情不自禁地拉起我的手。
我感觉到你的手心微微地颤抖。
我的手也如是。
我看到你的眸子中,第一次有了不寻常的光彩。
我渴望你的靠近,可我又拒绝你的靠近。
只怕,没有了盔甲的保护,自己会受伤害。
我离你远你,若即若离。若离若即。
好吧,我担心只是因为那适宜的天气,那芍药的清香,那孤寂的心情,那某一刻的莫名契合,使你产生错觉,使你心动,并不能持久。
我只希望你看清自己的内心。
而且,我们之间,有着身份的鸿沟。
我不愿意看到菡萏的悲剧,重现我的身上。
我始终是清醒的。
可你一直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
我终于说:“你记得五年前吗?就在这个大街上,你给了一个小姑娘一锭银子。”
我看着他。
“我做的好事多了,但是这个我是记得的。”
“哦。”我心内微泛波澜。
“那个小姑娘就是你。”你朝我微微一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能置信。
“因为你眉心的那颗痣。这唤起了我的记忆。”
“海棠,你还给我写过诗吧。”你好笑地看着我,看着我的反应,又说道。
我又羞又急。
为着这件事,我被赶出了楚府。
“谁告诉你的?”但我心底已经知道是谁了。
菡萏,她已经看出了我对你的情意。
我不敢抬头看你。怕我的眼神会失落在你的眸子中。
我更不敢说的那句话是:其实我配不上你。
可是我的眼神已经出卖我了。
你看出了我的紧张,我的惶恐,我的无助,我一向自诩坚强,可眼泪还是在此刻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你就这样任我哭着,一如既往地用衣服替我擦泪。
一个人不能被感动两次。感动过后,你看着我晶亮的眼睛,等着我的回答。
可是我还是摇摇头。
我过不了自己的那一关。
因为我知道,他的背后不是他一人。他代表的是他的家族。
相爱不是两个人的事。
可我罗袖一无所有。
我还是拒绝了。
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我神情恍惚。
我又看到了你。我知道执着如你,是定要一个答复的。
我说出了心中的担忧。
你三言两语化解了我的担忧。
我说世事无常。你愿相携到老。
好吧,看着这晴朗的天,我对自己说:罗袖,那么就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吧。
即使以后的路是万丈深渊,我也永不后悔。
这是我托爹爹最后一次向你家提亲。
爹爹之前已经来过你家几次,次次都是被你拒绝。
但是这次,你的爹爹都看不下去了,破天荒地答应了。
他是已经无法再次拒绝爹爹的诚意了,也是被他的厚脸皮所打动。
人若皮厚,天下无敌呀。
那天回来之时,爹爹的脸一直紫涨着。
我知道他是窘的慌。何况一个内向的人。
看见我瞧他的殷切神情,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狠狠感慨了一下,难得地重重点点头,言下之意是说:丫头呀,这事你爹爹总算是办成了。
爹爹喝了一口茶,如释重负。
我看着爹爹佝偻着背,喝着茶,想到: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我还记得爹爹的话语:“绵儿,天下之大,你为何独独钟情这刘家之子?”
我便将你当年救命之事细说了一遍。
从此,一见几道误终生。眼中,再无其他。
“冤孽呀,冤孽。”爹爹叹息着,“绵儿,你可知这婚姻之事,是不能勉强的,你想报恩,可以用其他方式。嫁给他不是唯一的一种。”
“爹爹,这不是报恩。绵儿,只是想嫁给他。”
“绵儿,何必太执着?”
爹爹无法劝我,我已心如磐石,再不会变。
爹爹所做的就是一次次地去刘家提亲。
我知道,为了我,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尽力了。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爹爹。
可是我不知道,暗中,你的爹爹已经悄悄地见过我。
而且,他和我爹爹一直是君子之交。只是往来平淡而已。
后来,我知道,你爹爹很满意于我。
不论是我的容貌,还是我的家世。
在外人眼中,我和你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可是我知道,我不在乎这些世俗的眼光。我在乎的只是你。
不管怎样,我终于嫁给你了。
好事多磨。
我坐在大红花轿上,心里却是愈发的忐忑。
我知道你我订亲一年多以来,你内心一直是抗拒于我的。
你,不愿意娶我。
你,一直是想退亲。
为此你往来于孤蓬城和海陵之间。